高小凤的身体瑟缩一下,双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
她当然记得。
那是在山水庄园,她和姐姐刚刚被从渔船上带到这个奢华得如同梦境的地方。
她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局促不安地站在大厅里。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当时还只是公安厅的一个处长,他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杯热牛奶,温和地问她,想不想继续读书。
那是她来到汉东后,感受到的第一丝,也是唯一一丝善意。
所以,她一直觉得,这个祁厅长,和其他人不一样。
高小凤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祁同伟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你觉得我当时是在关心你,对不对?”
他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个纸杯,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着。
“那杯牛奶,让你觉得我是个好人。”
“可惜,”他话锋一转,“我不是。”
“我当时问你,还想不想读书。你回答说,想,做梦都想。”
“然后赵瑞龙就在旁边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说,同伟啊,还是你懂女人,知道怎么拿捏她们的心。”
祁同伟复述着当年的场景。
“你当时低着头,没看见他的表情。我看见了。他看你的表情,就像一个猎人,看着一只已经掉进陷阱里的小白兔。”
“赵瑞龙说,读书好啊,有文化好,有文化的女人玩起来,才有味道。”
高小凤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所以,后来他送你去读了历史,让你学了一肚子的万历十五年,把你从一个渔家女,包装成一个知性优雅的古典美人。”
“你以为那是对你的培养和爱护?”
祁同伟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
“不。那只是为了让你这件‘商品’,能卖出一个更好的价钱。”
“一件为高育良书记量身定做的,完美的‘礼物’。”
高小凤的身体开始发抖。
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些她刻意遗忘,或者说不敢深思的过往,被祁同伟血淋淋地撕开,摊在面前。
“一个姐姐,送给我。”
“一个妹妹,送给老师。”
祁同伟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赵瑞龙这步棋,走得很高明。用你们姐妹俩,把我和老师这条线,牢牢地绑在他的战车上。我们替他冲锋陷阵,他坐享其成。”
“只可惜,他野心太大了。”
祁同伟放下纸杯,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
“他不仅要我们的现在,他还想要我们的将来。”
“所以,他又走了第二步棋。”
“一个儿子,放在你姐姐那里。”
“另一个儿子,放在你这里。”
高小凤猛地抬起头,她终于听明白祁同伟话里的意思。
“他想鸠占鹊巢。”祁同伟的声音里带上一种近乎赞叹的冰冷,
“他赵瑞龙的种,一个将来要继承我的东西,另一个,要继承高育良的东西。”
“而这一切都是赵瑞龙的设计,不过我估计以他的脑子想不出来这些,你们应该见过赵立春吧!”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高小凤的脑子里炸开。
她死死地盯着祁同伟,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多么完美的计划。利用我祁同伟,拿捏住李达康,撬动汉东的经济版图。利用高育良,在政法系统为他保驾护航。最后,再用两个孩子,把我们师生二人奋斗一生的所有成果,全部打包,送进他赵家的口袋。”
“高小凤,你告诉我,赵瑞龙是不是把你当成天下第一号的大傻瓜?”
“不!不是的!”高小凤终于崩溃,她尖叫起来,“你胡说!孩子是我的!是书记的!”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激动,整个人都在摇晃。
“我们结婚了!我们有结婚证!我是高育令!我不是高小凤!”
她把她最大的底牌,也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嘶吼着喊出来。
她是高育良的合法妻子。
不管她犯了什么事,高育良都必须救她。
他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妻子,穿着囚服,被关在这种地方。
会见室里,因为她的尖叫,陷入片刻的死寂。
祁同伟没有因为她的失态而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只是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推到高小凤的面前。
那是一份户籍信息变更的申请表影印件。
上面,“高小凤”三个字,被划掉,改成“高小令”。
申请日期,是三年前。
下面,是审批人的签名和单位公章。
“你以为你改了名字,拿了那张证,就万事大吉了?”
祁同伟指了指那个审批人的签名。
“这个人,姓钱,当时是京州市公安局户籍处的一个副处长。”
“他上个星期,因为别的事情进去了。进去之后,主动交代了很多问题。其中一件,就跟你有关。”
高小凤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份文件上。
“他交代说,三年前,赵瑞龙通过关系找到他,让他办了这件事。名字是真的改了,系统里的信息也覆盖了。但是……”
祁同伟给了她最后一击。
“……你和高育良书记领的那本结婚证,是假的。”
“从头到尾,就是一本道具。”
“民政系统里,根本没有你们的任何婚姻登记记录。”
高小凤的瞳孔,在这一刻失去所有的焦距。
假的?
她用后半生所有希望去赌的那张纸,是假的?
她所以为的靠山,那个能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省委副书记丈夫,从法律上讲,跟她没有半分钱关系?
“赵瑞龙这个人,做事喜欢留后手。”祁同伟的声音,
“他需要你‘高育良妻子’这个身份,去稳住老师,去做一个姿态。但他绝不会真的让你和老师捆绑在一起。”
“因为一旦事情败露,你这个‘假妻子’,随时可以被牺牲掉。而老师因为没有法律上的婚姻关系,也可以轻松脱身,继续为他所用。”
“你看,他连自己岳父的后路,都想得这么周全。多孝顺啊。”
祁同伟的话语里,充满嘲弄。
高小凤的身体,软了下去。她跌坐回椅子上。
她明白了。
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一个用完即弃的棋子。
赵瑞龙给了她一个看似真实的希望,一个可以触摸到的未来,然后又在她最需要这个希望的时候,釜底抽薪。
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幻想,都只是一个笑话。
祁同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现在,你还觉得,高育良会来救你吗?”
“你还觉得,你的那个儿子,在赵家人手里,会有好下场吗?”
高小凤没有回答。
她只是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却发不出一丝哭声。
祁同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摧毁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折磨她的身体,而是拿走她全部的希望。
就在他即将拉开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为什么?”
高小凤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是一种全然的麻木。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这些事情,是赵瑞龙和她之间最深的秘密。
祁同伟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甚至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清楚?
祁同伟的脚步停住。
他没有回头。
“因为,我也是棋子。”
“只不过,我这颗棋子,想自己做棋手。”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将那压抑的绝望,彻底锁死在里面。
走廊外,程度正焦急地等候着。
祁同伟没有说话,径直向前走去。
他的脑海中,那盘属于汉东的棋局,此刻无比清晰。
刘明,赵瑞龙,高育良,沙瑞金……所有的人,都落在他们该在的位置上。
现在,是时候落下新的一子了。
“去省委。”祁同伟对身旁的程度下达命令。
“现在?”程度有些意外。
“现在。”
祁同伟露出一个谁也看不懂的笑容!
“是啊,我这个副省长,也要去见见沙瑞金,向他汇报一下工作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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