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星未落,太和殿的铜鹤香炉已升起第一缕檀香。破天荒坐在龙椅上,望着阶下百官如林,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雪夜——彼时他还是个在封地读书的庶子,正对着《韩非子》揣摩帝王术,内侍监总管捧着先帝遗诏踏雪而来,青石板上的积雪被踩出一串深痕,像极了此刻他心口跳动的节奏。
陛下,吉时到。内侍监总管李德全的尖细嗓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位伺候了三代君王的老人,此刻正用绣着仙鹤的锦帕悄悄擦拭眼角。殿角铜壶滴漏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滴都像是在叩问天命。
破天荒缓缓抬手,玄色十二章纹龙袍随着动作牵扯出细密褶皱。这件由苏凌亲手监造的朝服,金线绣制的日月星辰在晨光中流转,却掩不住主人枯瘦手腕上暴起的青筋。他能感觉到胸腔里的钝痛正顺着血脉蔓延,喉头涌上的腥甜被强行咽下,化作一声沙哑的众卿平身。
百官叩拜的山呼声震得殿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丞相张柬之白发如霜,颤抖的手指死死攥着象牙笏板;兵部尚书秦岳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贲张,这位曾随先帝南征北战的老将,此刻铠甲下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新晋的御史中丞欧阳修捧着弹劾奏疏的手微微发抖,奏疏里关于江南盐税改革的谏言,终究没能在今日呈上。
朕...有话要说。破天荒的声音比昨夜更加嘶哑,却带着金石相击般的穿透力。他看见阶下百官的身影开始模糊,唯有张柬之胸前补子上的仙鹤,像极了少年时在封地见过的那只受伤苍鹭,明知折翼却仍要冲天而起。
三十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熟悉的面孔,那些或忠诚或狡黠的眼睛此刻都盈着水光,朕从江南水乡来,负先帝托孤之重,承万民拥戴之德。灭北齐、平西戎、收百越...每说一字,心口便抽痛一分,他抬手按住胸口,龙袍上的团龙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枯槁的指缝间蜿蜒。
忽然殿外传来清脆的鸟鸣,一只信鸽扑棱棱落在檐角。破天荒想起苏凌昨夜为他煎药时说的话:陛下还记得苏州拙政园的紫藤架吗?那年您微服私访,就在花架下为臣妾画过一幅《双燕图》。药香与花香的记忆交织,让他喉头又是一甜。
然天命有常。他加重了语气,目光骤然锐利如刀,太子赵恒,仁厚聪敏,可承大统。众卿当以江山社稷为重,辅佐新君...说到此处,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李德全慌忙上前递上参茶,却被他挥手挡开。茶盏落地的脆响中,他看见秦岳的眼眶红得像要滴血。
陛下!老将军膝行两步,铠甲碰撞金砖地发出沉闷声响,臣愿领兵十万,为陛下扫清六合!
破天荒露出一抹苍凉的笑。他想起二十年前秦岳单骑闯敌营的英姿,那时这位将军的长枪能挑落北狄可汗的金盔,如今却连下跪都显得如此艰难。秦爱卿...他伸出手,却发现自己连抬臂的力气都快没了,江山代有才人出...朕的时代...该结束了。
晨光终于穿透云层,斜斜照在龙椅扶手上。那里刻着细密的刀痕,是他年轻时练剑走火入魔留下的印记。苏凌曾用朱砂填满这些沟壑,说这样便像极了南疆女子刺的守宫砂,能护佑夫君平安。此刻那些朱砂早已褪色,露出苍白的木痕,如同他日渐衰颓的生命。
传朕旨意。他感觉力气正从四肢百骸流失,声音却异常平静,太子赵恒即日监国,凡军国大事,与丞相、御史台、枢密院共商...每说一句,殿中便响起压抑的啜泣声,苏凌...着封皇后,迁居长乐宫...他忽然想起昨夜她为自己按摩时说的话:臣妾不要凤冠霞帔,只求陛下记得那年寒潭边,为您采药的青衣女子。
退朝——李德全拖着长音,尖锐的嗓音在大殿里回荡。百官再次叩首,这次却久久没有起身。破天荒望着眼前晃动的乌纱帽顶,忽然觉得那些顶戴花翎像极了深秋的莲蓬,饱满的果实里藏着的,是生生不息的希望。
当李德全和两名内侍搀扶着他转身时,他最后望了一眼太和殿的匾额。建极绥猷四个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是他登基那年亲手题写的。如今笔力苍劲依旧,只是题字人即将化作历史的尘埃。
步辇行至太和门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整齐的叩拜声。回首望去,百官跪伏如潮,玄色官袍组成的海洋在晨光中起伏,像极了他年轻时平定西戎时见过的沙海。张柬之颤抖的声音穿透人墙传来: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托!
破天荒忽然笑了,牵动嘴角的皱纹里淌下两行清泪。他想起苏凌今早为他梳头时说的:陛下鬓角又添了白发,臣妾用何首乌给您做了乌发膏。铜镜里映出的容颜苍老而陌生,唯有那双眼睛,还燃着不肯熄灭的火焰。
步辇转入回廊时,他终于支撑不住,歪倒在软垫上。透过雕花窗棂,他看见御花园的那株紫藤正抽出新芽,嫩绿的藤蔓缠绕着苍老的树干,像极了江山社稷与万民苍生的宿命纠缠。
告诉皇后...他对俯身过来的李德全轻声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拙政园的紫藤...该开花了。
话音未落,喉头的腥甜终于冲破压抑,在明黄的龙袍上晕开一朵惨烈的红梅。远处传来报时的晨钟,悠扬的钟声里,新的一天正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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