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紫宸殿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悲怆的暖色。破天荒斜倚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龙榻上,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玄铁虎符——那是他当年率铁骑踏破北境时,先皇御赐的兵符,如今虎目上镶嵌的红宝石却似蒙着层薄雾,失了往日的精光。
陛下,该进药了。苏凌捧着描金药碗轻声走近,素白的袖口沾着几星药汁。她今日特意梳了个简单的垂挂髻,只簪了支羊脂玉簪,往日里总带着三分狡黠的杏眼此刻盛满担忧,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温顺。
破天荒缓缓抬眼,目光穿过缭绕的药雾落在她脸上。这位以一手回春针名动京华的女医官,当年曾乔装成小吏混进军营,用一碗掺了巴豆的汤药搅黄了他最凶险的一场鸿门宴。那时她眼里的慧黠像淬了火的流星,而如今,这颗流星似乎也被宫墙里的岁月磨去了棱角。
又是这些苦水。他低低咳嗽两声,胸腔里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南巡归途在扬子江上遭遇的那场怪雨,让他本就亏空的身子雪上加霜。太医们会诊三日,最后只颤巍巍捧出固本培元四个大字,倒不如苏凌直接往药里加的那勺蜂蜜来得实在。
苏凌将银匙递到他唇边,指尖不经意触到他微凉的下颌,惊觉这位曾能开三石弓的帝王,如今竟轻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她垂下眼帘掩去酸涩:这是臣妾新调的方子,加了南疆进贡的血燕窝。您昨日说心口发闷,臣妾特意加了三钱合欢皮。
青铜鹤形香炉里的龙涎香静静燃烧,烟缕如愁绪般盘旋上升。破天荒望着帐顶绣的九龙夺珠图,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彼时他还是个空有皇子名分的质子,在敌国冰窖里冻得只剩一口气,是苏凌——那时她还是江湖上人称鬼手医仙的少女——撬开冰缝塞给他半块热红薯,红着眼眶骂他死不了就别躺着装死。
阿凌,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说朕这万里江山,百年后会是何等光景?
苏凌舀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用更轻柔的力道将药汁送进他嘴里:陛下春秋鼎盛,说这些作甚。太子殿下已能批阅奏折,昨日还问起您南巡时见过的水稻新品种呢。她刻意加重了二字,余光瞥见屏风后闪过一抹杏黄色衣角——那是东宫伴读的服色,想来太子又遣人来探听消息了。
破天荒却似没听见,自顾自轻笑起来,笑声牵动病气,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喘。苏凌忙取过锦帕,只见雪白的丝帕上溅开几点刺目的殷红。她脸色骤变,指尖发颤地想去探他脉搏,却被他枯瘦的手轻轻按住。
别忙。他望着帕上的血迹,眼神竟出奇地平静,朕戎马半生,见过的血比这药汤还多。只是......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那株百年银杏,金黄的叶子正簌簌飘落,只是还没来得及带你去看看西域的葡萄架。当年你说要在龟兹国的绿洲上种满 medicinal herbs,朕许你的......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内侍监总管李德全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明黄色的总管袍在门槛上蹭出片灰痕:陛、陛下!钦天监急报,昨夜紫微星旁......旁出现客星犯主之兆!
苏凌的心猛地沉下去。她下意识挡在龙榻前,厉声呵斥:放肆!陛下正在静养,这种无稽之谈也敢拿来惊扰圣驾?
李德全扑通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奴才不敢欺瞒!监正大人已在钦天监跪了一个时辰,说、说客星色赤,形如扫帚......
彗星。破天荒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挣扎着想坐起身,苏凌连忙扶住他。明黄色的龙袍滑落肩头,露出嶙峋的锁骨和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那是征百越时留下的箭伤,平西羌时的刀痕,还有......当年为护她挡下的那枚淬毒银针留下的淡青色印记。
传朕旨意。他按住苏凌欲言又止的手,目光重新凝聚起骇人的威严,仿佛又变回那个站在百万军前、能令风云变色的帝王,明日卯时,于太和殿举行朝会。
李德全惊得抬起头,老花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陛下!太医说您需静养......
静养?破天荒冷笑一声,咳得更厉害了,却硬是撑着没再咳出半点血丝,朕的江山,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不是在龙榻上养出来的。去!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香炉里的余烬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苏凌望着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忽然明白过来。这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帝王,即便是走向生命的尽头,也要站着面对他的臣民,他的江山。
她重新端起药碗,这次没有用银匙,而是直接凑到他唇边,用自己的唇渡了一口温热的药汁过去。苦涩中带着一丝清甜,像极了他们跌宕起伏的半生。
陛下,她贴着他微凉的耳廓轻声说,带着几分狡黠又几分决绝,明早卯时,臣妾陪您一起去。
窗外,最后一片银杏叶终于挣脱枝头,打着旋儿落在积了薄霜的石阶上。紫宸殿的灯火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如同这位传奇帝王行将落幕的生命,虽已近黄昏,却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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