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紫宸殿的烛火依旧亮如白昼。破天荒披着玄色绣金龙纹的常服,凭栏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色,手中摩挲着那枚陪伴他征战多年的虎符。檐角铁马在夜风中轻响,恍惚间竟似又听见了当年金戈铁马的余音。
陛下,太子殿下已在殿外候着。内侍监总管李德全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这位已近天命之年的帝王。
破天荒了一声,转身时龙行虎步间仍带着开国君主特有的杀伐之气:让他进来。
十七岁的太子赵恒身着月白常服,步履沉稳地走进殿内。大婚刚过三月的少年眉宇间尚带着青涩,却努力做出持重模样。他规规矩矩地行三叩九拜大礼,动作标准得如同礼制典籍里走出来的人偶。
免礼。破天荒指了指御座旁的梨花木椅,
赵恒谢恩落座,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他能感觉到父亲锐利的目光扫过自己面颊,那目光曾看穿无数枭雄的肺腑,此刻却让他如芒在背。殿内只余烛花偶尔爆裂的轻响,气氛凝重得让人心头发紧。
破天荒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当年朕像你这般年纪,还在北疆的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你倒是养在深宫,锦衣玉食。他起身走到太子面前,枯瘦的手指突然搭上赵恒的肩膀,但这龙椅不是那么好坐的,你可知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
赵恒脊背一僵,恭声道:儿臣不知,请父皇示下。
你的大婚办得很好。破天荒缓缓踱步,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江山万代图》,皇后选的张家女,知书达理,家世清白。但你要记住,太子妃不仅是你的妻子,更是未来的国母。她的家族,她的言行,都可能成为朝野上下的风向标。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金砖地上,拉得老长,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赵恒忽然想起十岁那年,亲眼看见父皇只用一个眼神,就让当庭顶撞的户部尚书浑身瘫软。此刻那同款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教诲?破天荒猛地转身,龙目圆睁,朕今日要教你的,是你皇祖母当年用发簪在朕手心刻下的道理!他突然抓住赵恒的手腕,将其按在烛火边的镇纸上,看着朕的眼睛!
赵恒在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里,看见了刀光剑影,看见了尸山血海,看见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的煎熬。
第一,识人。破天荒的声音陡然转厉,你看那烛火,近处亮堂远处昏黑。人心亦然!去年科考舞弊案,你处置的那几个主考官,哪个不是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君子?他猛地拍向案几,镇纸下的宣纸簌簌作响,吏部呈上来的考语全是德才兼备,可朕只派苏凌去他们府上走了一遭,便查出三个收受贿赂的赃官!
赵恒额头渗出细汗,那件事他记得清楚。当时他坚持要彻查,却被父皇压了下来,只悄悄处置了主犯。如今想来,若非父皇深谋远虑,恐怕早已引起朝局动荡。
识人要用心,而非用眼。破天荒放缓了语气,指节叩着案上堆叠的奏折,你瞧这些折子,字字句句都是忠臣良言?去年黄河决堤,河南巡抚奏报灾情可控,可民间歌谣却唱黄河滔滔,白骨漂漂。若非朕密派钦差微服私访,岂非要被这些粉饰太平的家伙蒙在鼓里?
夜风突然从窗棂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李德全慌忙上前关窗,却被破天荒挥手制止:让它吹!这风里有黎民百姓的哭声,你得听着!
赵恒望着父亲鬓边的白发,忽然想起幼时偷偷看见父皇在太庙哭祭阵亡将士的模样。那个在朝堂上冷硬如铁的帝王,原来也会为千里之外的灾情彻夜难眠。
第二,用人。破天荒走到悬挂的《开国功臣图》前,指尖划过那些或浓或淡的墨迹,你看这个卫国公,当年不过是个马夫,朕却让他统领十万铁骑。为何?因他在乱军之中能护住粮草不失!他转向太子,目光锐利如鹰,你岳父张学士学问好,教你经史子集绰绰有余,但治理河道还得靠王孝通那样的实干家。记住,让书生去打仗,让武将去写诗,那是自取灭亡!
赵恒忽然想起前日在文华殿,太傅建议让饱读诗书的翰林院编修去治理漕运,当时他深以为然,此刻却惊出一身冷汗。
防人。破天荒的声音陡然低沉,带着彻骨的寒意,当年助朕登基的靖王,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可他在朕病重时做了什么?他猛地扯开常服领口,露出左肩上一道狰狞的疤痕,这是他派来的刺客留下的!你以为太子妃的人选,真的只是看张家姑娘贤淑?
赵恒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他一直以为这桩婚事是父皇对清流的安抚,却不知背后竟藏着如此深的考量。
张家是江南望族,却无兵权;世代书香,却与武将世家素有往来。破天荒冷笑一声,这盘棋,朕布了十年。他忽然抓住太子的手腕,将一枚冰凉的虎符塞进他掌心,拿着!这不是权力,是催命符!
虎符上的铜锈硌得赵恒手心生疼,却不及父亲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心惊:明日早朝,你且看那些大臣如何奏对。有人会捧你上天,有人会请你废黜新政,还有人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记住,最危险的不是咬牙切齿的政敌,是那些永远笑脸相迎的佞臣!
四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破天荒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李德全慌忙递上参茶,却被他挥手打翻在地。青瓷茶杯碎裂的脆响中,老帝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当年朕杀了贪污军饷的大舅子,满朝文武哪个敢再中饱私囊?可你若只会杀人,谁还肯为你卖命?
赵恒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忽然明白为何每逢灾年,父皇总是先开内帑赈灾,再严惩贪墨的官员。恩威之间的尺度,原是如此微妙。
兼听则明。破天荒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指点着帝国的疆域,你母后说要厚待宗室,魏征图说要抑制外戚,都有道理。但最终拍板的是你!去年关于是否迁都洛阳,朝堂上吵了三个月,朕却带着工部尚书亲自去考察了三次。他抓起一把代表黄河的蓝砂石,纸上谈兵不如实地一看,偏信一个人,就会变成瞎子聋子!
赵恒想起自己前日因太傅一句话,便否决了兵部的练兵计划,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最后一条。破天荒的声音变得异常温和,他走到殿门口,推开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夜风裹挟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隐隐传来更夫的吆喝声。常怀敬畏之心,以民为本。老帝王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却字字千钧,你脚下的金砖,是百姓的血汗;你身上的龙袍,是万民的期盼。当年若非关中大旱,百姓揭竿而起,前朝怎会覆灭?
赵恒望着父亲被夜风吹起的白发,忽然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头:儿臣明白了!
破天荒扶起他,枯瘦的手指擦去太子眼角的泪水:起来吧。明日还要早朝。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轻声道,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总想着如何打下江山。如今才明白,守住这江山,比打下它更难。
晨光熹微中,父子二人并肩站在紫宸殿的丹陛上。远处的宫墙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赵恒握紧了掌心的虎符,忽然觉得那冰凉的金属竟有了温度——那是无数黎民百姓的体温,是列祖列宗的期盼,是一个帝国沉甸甸的未来。
当第一缕阳光越过宫墙,照在父子二人身上时,破天荒忽然笑道:你看,这朝阳多美。他转身走向内殿,背影在晨光中显得异常高大,李德全,伺候陛下洗漱。
赵恒望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后,忽然明白,所谓帝王心术,从来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权谋诡计。那是无数个不眠之夜的煎熬,是无数次生死关头的抉择,是对黎民百姓的赤子之心,是对万里江山的敬畏之情。这些沉甸甸的话语,如同种子般落入他的心田,终将在未来的岁月里,生根发芽,长成支撑起整个帝国的参天大树。
宫墙外的晨钟缓缓敲响,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一个王朝的传承,正在这无声的晨曦中悄然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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