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曦,紫宸殿偏阁已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苏凌素手纤纤,三指轻搭在明黄色龙纹锦被覆盖的腕脉上,清冷的凤眸微阖,长睫如蝶翼般轻颤。窗外寒梅映雪,殿内地龙烧得正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她周身交织,恰似这位女医官此刻的心境。
陛下昨夜睡得可安稳?她的声音清冽如冰泉滴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榻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龙袍半褪露出古铜色胸膛,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在晨光中若隐隐现。破天荒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节因常年握剑而布满厚茧:子时过后便醒了,梦见当年潼关血战,箭雨比今日这雪片子还密。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笑声牵动了胸腔的旧伤,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
苏凌指尖陡然收紧,脉搏传来的滞涩感让她心尖骤凉。三年前先帝驾崩时她便随侍左右,此刻感受到的脉象竟与那位晚年昏聩的君主惊人相似——沉缓中暗藏汹涌,如同即将冰封的江河下涌动的暗流。她不动声色地撤回手,取过案上的银针在烛火中消毒,银芒映着她骤然苍白的面容。
陛下春秋鼎盛,龙体自当康泰。她垂眸避开帝王锐利的视线,银针精准刺入曲池穴,只是近日风雪连绵,旧伤难免反复。臣已将雪莲、鹿茸等入药,今日再加一味千年灵芝,可安神固本。
破天荒望着帐顶金龙戏珠的绣纹,忽然低笑出声:苏神医何时也学会说这些宽慰话了?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他掀开锦被坐起身,腰间玄玉带勒出的痕迹竟比上月深了半指,当年在战场上挨过三刀六箭都没死,如今却被这太平日子磨得像个瓷娃娃。
药杵在青石臼中发出规律的碰撞声,苏凌将捣碎的药末过筛,动作间衣袖滑落,露出皓腕上一串紫檀佛珠。这是当年她在五台山为师父守孝时所得,此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佛珠,思绪早已飞出紫宸殿。太子赵恒前日在御花园练习骑射时不慎坠马,虽无大碍却惊出一身冷汗;兵部尚书周显昨日递上的奏折,字里行间都在试探东宫虚实;还有那位远在江南的凤阳侯,据说上月已暗中调动了三千私兵......
在想什么?帝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苏凌猛地回神,药粉簌簌落在描金托盘外:臣在想,太子殿下年方十七,正是需要历练的时候。她将药末制成蜜丸,用玉碟呈到御前,昨日见殿下为《资治通鉴》里的玄武门之变与太傅争执,可见其仁心有余,决断不足。
破天荒捏着蜜丸的手指猛然收紧,药丸在掌心碎裂成齑粉。殿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铜漏滴水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朕会让他学着决断的。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残阳如血时,苏凌抱着药箱走出紫宸殿。宫墙外的积雪已没过脚踝,她踩在雪地里,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的心尖上。太液池的冰面下隐约可见游鱼,让她想起昨夜为陛下诊脉时感受到的脉象——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那位十五岁便随父从军、二十三岁登基称帝的铁血君主,终究抵不过岁月这把最锋利的刀。
经过东宫时,正看见太子赵恒在廊下诵读《贞观政要》,少年人身形单薄,玄色蟒袍穿在身上竟有些晃荡。他读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时忽然停住,望着飘落的雪花怔怔出神,全然没注意到檐角冰棱坠落的危险。苏凌下意识地想去提醒,脚步却钉在原地——这位未来的君主,连自己头顶的危机都未曾察觉,又怎能应对朝堂上那些老谋深算的狐狸?
回到太医院时,铜钟正好敲响酉时。苏凌取出珍藏的《金匮要略》,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师父临终前的字迹:医者仁心,亦需审时度势。烛火在风中东倒西歪,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一个孤独的叹号。
三更梆子响起时,苏凌仍在调配新药。药炉里的炭火渐渐微弱,她往里面添了块银丝炭,火星噼啪溅起,映亮了案上的药方。当归、黄芪、丹参......每一味药材都经过精心挑选,却医不好她心中的隐忧。窗外忽然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得让人心头发紧,她猛地捂住嘴,才没让惊呼声溢出唇齿。
铜镜里映出女子苍白的面容,鬓边竟不知何时添了根白发。苏凌拔下那根银丝,在烛火中烧成灰烬。明早还要去给陛下请脉,她必须打起精神。至于那些深藏心底的忧虑,就像这殿外的积雪,只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默默消融在即将到来的黎明里。
寒鸦在琉璃瓦上啼叫时,苏凌已提着药箱站在紫宸殿外。东方泛起鱼肚白,将飞檐上的瑞兽雕像染成青灰色。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所有杂念压入心底最深处。无论如何,她都要让这位帝王活得更久些,为年轻的太子争取更多时间。只是想到那些暗流涌动的朝堂势力,想到太子尚显稚嫩的肩膀,她握着药箱提手的指节,终究还是泛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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