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张那对小眼珠子,就跟刚在油里浸过似的,滑溜溜地在王喜莲身上打了个转儿,又缩回他那张总是挂着假笑的脸上。
他手里那破扇子,大冬天的也不嫌冻手,还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看得人心里直起毛。
“九爷,”算盘张开口了,声音像是从算盘珠子的缝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算计味儿,“您和九奶奶,真是好福气啊!瞧着就是儿女双全的旺家相。不知膝下是几位公子,几位千金?都多大年岁了?这大过年的,怎么一个都没见着?让孩子们都出来热闹热闹嘛!”
这话问得刁钻!程万山心里“咯噔”一下,后脊梁骨像是被人塞了一把冰碴子,嗖嗖地冒凉气。
这种事没法子胡编乱造,街坊邻居都清楚,他只能硬着头皮,脸上挤出几分像是吃了黄连似的笑容,答道:“劳师爷动问,两个不成器的秃小子,两个丫头片子。”
“哦?两位公子,两位千金?好,好啊!”算盘张的小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黑夜里的耗子眼.
“快都请出来,让兄弟我见识见识九爷家的龙凤!这大过年的,我们这当伯伯的,好歹得给侄儿侄女们发个压岁钱,讨个吉利不是?”他说着,还真就从怀里摸出几个用红纸卷好的铜钱,在手里掂量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程万山心里那个骂啊,给压岁钱?这老狐狸,怕是掂量着咱家孩子几斤几两,好不好绑票要挟吧!他肠子都快悔青了,刚才真不该实话实说。可眼下这情形,由不得他推脱。
他只得扭头,冲着外屋地王喜莲,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让宝子、福子过来一下,见过张师爷和缸爷!”
王喜莲知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站在正屋门口,朝着西厢喊了一嗓子。
不一会儿,门帘一挑,程守家和程守业哥俩儿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半大小子,正是知道怕又忍不住好奇的年纪。他俩低着头,不敢看那满屋子的凶神恶煞,挪到程万山身边,蚊子哼哼似的叫了声:“爹,你叫俺们。”
“这是我不争气的两小子,快叫人,这位是师爷、缸爷。”程万山介绍道。
“师爷,缸爷。”程守业和程守家齐声说,他们这个时候是知道轻重的。
拍地缸哈哈一笑,声震屋瓦,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好小子!虎头虎脑,像你爹!来,缸爷给的,拿着买糖吃!”
他出手倒是阔绰,直接两块沉甸甸的银锭子塞了过去,砸在小子们手心里,分量十足。
程守家、程守业哪见过这阵势,手里攥着银锭,偷眼去看爹。程万山心里五味杂陈,只得点头:“还不谢谢缸爷!”
“谢谢缸爷!”俩小子声音这才大了点。
算盘张也笑眯眯地把红纸卷的铜钱递过去,眼睛却像钩子似的,还在往门外瞟:“两位公子真是精神!九爷,还有两位千金呢?也一并请出来吧?这压岁钱,可得一碗水端平,不能偏心啊。”
王喜莲一直提着心吊着胆,闻言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着勉强至极的笑,解释道:“劳师爷惦记,两个丫头片子,野惯了,一早就跑邻居家找伴儿玩去了,还没回来呢。”
她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怦怦直跳,只盼着能蒙混过去。
算盘张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手里摇着的破扇子也停了,那双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万山和王喜莲,慢悠悠地说:“出去玩了?那也不打紧。这屯子拢共多大点儿地方?让伙计去叫一声不就得了?实在不行,我让我手下这几个兄弟,分头去跑一趟,挨家挨户问问,也正好认认脸儿!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了,这侄女的面儿总得见见,不然岂不是我们当伯伯的失礼?”
他话说得客气,甚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可那语气里的坚持,却像冰冷的铁钳,一下子扼住了程万山的喉咙。
让土匪喽啰去挨家挨户找?那还了得!这不等于把“程记大车店和土匪有来往”这消息,敲锣打鼓地告诉全屯子吗?“通匪”的名声好说不好听啊,以后还想不想安生了?更何况,地窖里不光藏着程英程秀,还藏着王喜芝、王喜兰呢!这要是被他们撞见……
程万山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心脏在腔子里“咚咚”擂鼓,仿佛要跳出来。
他飞快地琢磨着算盘张的意图。是真的只是想见见孩子给压岁钱?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怀疑王家那两个丫头藏在这里?
就在这紧张得几乎要绷断弦儿的关头,尚和平脑子里猛地划过一道闪电!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时间不对!
东山寨子离这儿可不近,算盘张他们这一大早,踩着满地的霜花就进了门,这脚程不对!除非他们是半夜就动身,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是从东山过来的!
那他们是从哪儿来的?一个地名猛地跳进尚和平的脑海——任家油坊!
对了!他们很可能是从任家油坊那边过来的!如果他们是去了任家油坊,那会不会……顺道去了王家?瘫痪在炕上的王老抠,老实巴交的王大富和王二贵,面对这群凶神恶煞,能扛得住盘问吗?
“不能硬拦,越拦越疑!” 尚和平心里瞬间有了决断。
“我去找,保准儿一去就找到。九爷你们先喝着。”他趁着起身给桌上人添酒的机会,凑到程万山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九爷,怕是瞒不住,不如……让六姑娘也出来,但得把‘靠山’亮出来!”
程万山浑身一激灵,瞬间明白了和尚的意思。躲,看来是躲不掉了。算盘张这架势,不见到所有女眷绝不会罢休。
既然王喜兰藏不住,那就必须让她有一个土匪绝不敢轻易动她的身份!什么身份?最好的护身符就是——她已经是“官面上”的人,而且是有根脚、有来头的!
把心一横,程万山脸上反倒显出几分豁出去的“坦然”,“不用你去,安心喝酒。”
他对王喜莲道:“喜莲,你去,把英子和秀儿叫回来。还有……”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估计她六姨也跟他们在一块呢,出了正月就是要去奉天府成亲的人了,还跟着小辈丫头野呢,也来见见张师爷和缸爷,沾沾喜气。”
他特意强调了“奉天府成亲”,这是给王喜兰的出现先铺个底。
王喜莲先是一愣,随即看到丈夫和尚和平那坚定的眼神,立刻会意,应了一声,交代了狗剩子几句,匆匆出了院门去了,算盘张倒没再让自己人非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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