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这天，太阳总算挣脱了云层，把金灿灿的光泼在青石镇的田野上。稻苗已经舒展开叶片，在风里连成一片浅绿的浪；玉米苗蹿高了半尺，茎秆挺得笔直，像列队的小士兵。可镇上的空气里，依旧裹着化不开的沉闷。
墨渊和凌恒在菜地里搭豆角架，竹竿插进湿润的泥土，发出“噗”的轻响。两人配合着绑绳，动作默契，却很少说话。离征徭役的日子只剩五天，抽阄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张屠户、李木匠的大徒弟、王伯家的二小子……一共二十个名字，贴在祠堂门口的木板上，红笔圈着，刺眼得很。
“张叔非说要去，”墨渊把绳子系成死结，声音闷闷的，“我说我替他去，他骂我胡闹。”
凌恒手里的竹竿顿了顿：“他是怕你年纪小，在工地上受欺负。再说，他家小虎还小，他走了，地里的活张婶一个人扛不动。”
墨渊不说话了。他知道张屠户的脾气，看似粗豪，心思却细，总想着护着镇上的年轻人。可张屠户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去修河堤干重活，怎么吃得消？
正说着，张屠户扛着个大包袱从路上过，里面鼓鼓囊囊的，看样子是收拾好的行李。“小墨渊，搭架子呢？”他依旧笑得洪亮，好像去修河堤不是苦差事，而是去走亲戚，“等我回来，给你带府城的糖人吃。”
“张叔，要不还是我去……”
“别废话，”张屠户把包袱往肩上颠了颠，“在家好好干活，把我家那亩玉米照顾好，回来我请你吃炖肉。”他转身往李木匠家走，嗓门隔着老远传过来，“老李，你那套凿子借我用用，工地上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墨渊看着他的背影，眼眶有点热。他知道，张屠户是不想让大家担心，才装得这么轻松。
李木匠的铺子里，正忙着给壮丁们做木枷——不是锁人的那种，是垫在肩膀上扛东西用的，比直接扛省力些。“这木头软和，扛着不硌得慌，”他给木枷缠上布条，“你们到了工地，相互照应着点，别逞强。”
巧铜张也来了，手里提着二十个新做的水葫芦，塞给要去的壮丁：“这葫芦装水多，还不容易漏，渴了就喝点，别中暑。”
祠堂里，里正给每个壮丁发了两双新布鞋，是镇上的妇女们连夜纳的，针脚密密的。“路上小心，”里正红着眼圈，“到了那边，别惹事，也别让人欺负了。缺啥就捎信回来，咱们想办法给你们送。”
张婶把一篮煮熟的鸡蛋塞给张屠户，又往其他壮丁手里塞：“路上吃，顶饿。”她的手在抖，却笑着说，“等你们回来，地里的玉米肯定长得比人高了。”
墨渊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忽然想起凌恒说的话——有些事躲不过，只能扛着。青石镇的人们，就是这样，哪怕心里再怕，再不舍，也会笑着把难扛的担子接过来，因为他们知道，身后是家，是地里的庄稼，是不能丢的日子。
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壮丁们聚在祠堂门口，互相叮嘱着，把行李摆得整整齐齐。墨渊和凌恒把最后一根豆角架搭好，往回走时，路过祠堂，听见张屠户在给大家讲笑话，逗得所有人都笑了，笑声在晚霞里飘得很远。
“明天一早他们就走，”凌恒轻声说，“咱们去送送。”
“嗯。”墨渊应着，抬头看向天边的晚霞。他知道，从明天起，青石镇的田野里，少了二十个熟悉的身影，剩下的人要扛起双倍的活。但他也相信，等秋天庄稼成熟的时候，这些人一定会回来，带着一身尘土，笑着说：“看，我回来了，玉米真的长这么高了。”
立夏的风，带着暖意，吹过田野，吹过祠堂，也吹进每个人的心里。那份沉甸甸的抉择背后，是对家的牵挂，是对日子的坚守，让这看似艰难的路，也能一步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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