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这天,雨下得缠绵,不大,却淅淅沥沥没个停。青石镇的田野里,刚插下去的稻苗在雨里舒展着嫩叶,玉米苗顶破泥土,冒出嫩黄的芽尖,本该是让人欢喜的景象,镇上的人们却没心思欣赏。
墨渊蹲在玉米地里,手里的小锄头轻轻扒开泥土,给苗根培土。雨水顺着斗笠边缘往下淌,打湿了衣领,凉丝丝的,他却浑然不觉。耳边总响着里正的话——巡检派人去府城问了,水利官说河堤确实要修,征徭役的事没得商量,下个月初一,壮丁必须到府城集合。
“别走神,”凌恒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手里的锄头正往苗根处拢土,“土没培好,雨大了会把苗冲倒。”
墨渊“嗯”了一声,手里的动作却慢了半拍。他看向远处的田埂,张屠户正和几个汉子蹲在那儿抽烟,眉头皱得像拧在一起的绳子。这几天,镇上的壮丁们都没心思干活,聚在一起不是叹气就是骂官差,连地里的草都比往年长得疯。
“要不,就去几个人?”墨渊忍不住开口,声音被雨声盖得有些闷,“少去几个,剩下的人把地里的活抢出来。”
凌恒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县太爷说了,二十个,一个不能少。少一个,就多征五担粮抵数,咱们哪有那么多粮?”
墨渊不说话了。他知道凌恒说得对,去年的粮食刚够吃,今年的收成还没影,哪有余粮可抵?可真要派二十个壮丁去,地里的活怎么办?光靠妇女和老人,根本忙不过来。
雨稍停的间隙,墨渊跟着凌恒往镇上走。路过巧铜张的铺子,见他正给一个竹筐编底,竹条在手里转得飞快,却没往常的笑意。“听说了吗?”巧铜张抬头问,“邻村已经开始凑钱了,想给县太爷送礼,求他少征几个人。”
“凑了多少?”凌恒问。
“才凑了二十两,”巧铜张摇摇头,“县太爷那人贪得很,这点钱怕是看不上。”
墨渊心里一动:“要不,咱们也凑凑?多凑点,说不定能成。”
“难,”凌恒叹了口气,“镇上谁家不紧巴?去年的收成刚够糊口,哪有闲钱送礼?就算凑够了,县太爷要是反悔,咱们也没处说理去。”
张婶挎着篮子从外面回来,篮子里装着刚采的桑叶,要去喂蚕。“别琢磨凑钱的事了,”她往屋里走,声音带着气,“我刚才去看了,蚕宝宝刚孵出来,要是壮丁走了,谁去采桑叶?到时候蚕茧收不上来,连做件新衣裳的钱都没了。”
墨渊跟着进了屋,看着张婶把桑叶撒进蚕匾,密密麻麻的幼蚕蠕动着,像撒了把细沙。他忽然觉得,这小小的蚕宝宝,和地里的庄稼一样,都得靠人伺候,少了谁都不行。
下午,里正召集大伙在祠堂开会。雨还在下,祠堂的屋檐下挂着长长的水珠,像串起的帘子。里正站在供桌前,声音沙哑:“我想了想,实在不行,就按各家男丁数量摊派,家里有两个男丁的出一个,抽阄决定,谁抽中了谁去。”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有户人家三个儿子,老大刚娶媳妇,老二还在念书,老三才十岁,要是抽中了,家里的活就没人干了。那户的妇人当场就哭了,指着里正骂偏心。
“我也没办法啊!”里正红了眼,“总不能让官差来抓人吧?上次张屠户的事忘了?”
祠堂里的争吵声混着雨声,乱成一团。墨渊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心里像塞了团棉花,闷得喘不过气。他走到门口,望着雨幕里的田野,稻苗在水里轻轻摇晃,像在无声地哀求。
凌恒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递过来一块烤红薯。“先垫垫肚子,”凌恒的声音很沉,“总会有办法的。”
墨渊接过红薯,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到心里,却暖不透那片焦灼。他知道,凌恒说的“办法”,其实谁也不知道在哪里。谷雨的雨还在下,滋润着土地,也浇着人们心里的火,让那份焦灼,像地里的杂草一样,疯长个不停。
傍晚,雨终于停了,天边透出点微光。墨渊跟着凌恒往回走,路过玉米地时,看见张屠户的儿子小虎蹲在地里,用小手给玉米苗培土,裤腿沾满了泥。“我爹说他可能要去修河堤,”小虎抬头,眼里含着泪,“我多干点,就能替他分担点。”
墨渊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蹲下来帮小虎培土。他忽然觉得,不管这徭役躲不躲得过去,地里的活总得有人干,日子总得往下过。就像这谷雨的雨,不管人们焦不焦灼,它该下还是会下,该滋润土地还是会滋润土地。
只是那份焦灼,像缠在心头的藤蔓,越勒越紧,让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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