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废墟像被冻住的坟场。月光浸了冰水似的，裹着断墙残垣往下淌，连爬在砖缝里的枯藤都泛着冷硬的霜气，风卷过碎瓦时，呜咽声像埋在地下的魂在哭。野道士直挺挺倒在邪术法阵中央，七窍淌出的黑血在青砖上蜿蜒，像冻僵的墨蛇，沾到的枯草瞬间蜷成焦灰，连空气中的腐臭味都裹着股刺人的寒意 —— 那是灵魂被碾碎的味道。
四名死士僵在原地，握刀的手筛糠似的抖。他们见惯了刀光剑影，却没见过这样的死法：没有伤口，没有预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被抽走了魂魄，连眼睛里的惊恐都还没来得及褪去。恐惧像冰锥扎进骨髓，让他们连逃跑的念头都生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逸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来，玄铁战刀上的血珠滴在地上，“嗒” 的一声，在死寂里格外刺耳。
沈逸收刀时，指节无意识摩挲着刀柄缠绳 —— 那绳上还沾着他之前的冷汗，此刻又添了新的湿意。他没先看地上的尸体，目光第一时间锁在断墙旁的楚曦身上：她比刚才更白了，唇瓣淡得像宣纸，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颤，唯有眉心那道暗金竖痕，虽闭着，边缘的暗红纹路却像活过来的血丝，顺着眉骨往太阳穴爬，每爬一寸，就有缕极淡的邪异气息从皮肤里渗出来。
“你刚才……” 他喉结滚了滚，脚步放得极轻地走过去，怕脚下的碎瓦响惊到她。想问的话堵在喉咙口 —— 那无声无息抹杀生命的力量，太冷了，冷得不像他认识的楚曦，可他更怕问出口，会戳破她此刻勉强维持的平静。
楚曦抬手按在眉心，指腹能摸到皮下的灼痛，像埋了颗发烫的玉珠。“是‘渊’的力量。” 她声音飘得像风中的棉絮，却带着种认命的清醒，“直接冲击识海，像用冰锥扎进对方的魂里。” 她顿了顿，指尖泛上层极淡的金晕，“可动用一次，识海里的墨海就涨一分 —— 刚才我‘看’到了，那片黑潮快把最后一点金光淹了。”
她的目光越过沈逸，落在那口废井上。石板盖着的井口像张闭着的嘴，暗金封印在月光下流转，却掩不住缝隙里渗出来的湿冷 —— 那是井底千年积下的寒气，混着精纯的污秽气息，像呼吸似的一吞一吐，每吐一次，她眉心的竖痕就轻轻跳一下，像在和井底的东西呼应。
突然，楚曦的身体僵住了。
不是因为冷，是因为那股意念 ——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晰、都厚重的意念，顺着井口的风缠上来，带着井底特有的腥甜与湿冷，钻进她的耳骨，像有只冰虫在颅腔里爬。那意念不再是狂乱的咆哮，反而裹着层古老的平和，像个看透世事的老者，在她脑海里缓缓开口：
“…… 承载吾之眼眸者，终于近了……”
“…… 你该感觉到的，这尘世的排斥 —— 他们看你的眼神，像看染了瘟疫的兽；这龙气的束缚，像捆在身上的烧红铁链，每动一下都疼……”
“…… 你与吾本是同源。归墟之眼掌万物终结，也掌万物起源，抗拒终结，便是抗拒你灵魂里的圆满……”
“…… 那龙椅上的帝王快死了，那些凡人在怕你、在算计你。你护他们，要忍着皮肤发烫的痛，要顶着‘妖物’的骂名，值得吗？”
“…… 回来吧。接纳吾的力量，你就能撕了这束缚，踩碎这恐惧，让所有人都敬你、怕你。你不是谁的容器，你会是这世界的王……”
那话语像淬了温水的刀，温柔地剖开楚曦藏在坚强下的疲惫。她想起殿外官员的窃窃私语，想起皮肤下鳞光发烫的灼痛，想起楚琰濒死的脸 —— 守护的代价像块烧红的铁，压在她心口，而井底的低语像只手，轻轻托着她的手肘，说 “放了吧，你可以不这么累”。
楚曦的指尖开始发抖，眼底的暗金流光疯了似的转，眉心的竖痕 “嗡” 地泛起光，边缘裂开道细缝，露出里面冰冷的金芒。沈逸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手按在刀柄上，却不敢动 —— 他知道，这是楚曦一个人的战争，他的刀砍不到她识海里的敌人。
“容器……” 楚曦的声音带着颤，却咬着牙，把混乱的思绪凝成刀刃，刺向那道意念，“你说我是容器？那之前的‘天命行者’，又是什么？”
井底的意念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阵像枯叶摩擦的笑声，带着嘲弄与怜悯，裹着更浓的湿冷钻进她脑海：
“…… 傻孩子，还没醒吗？”
“…… 天命行者？不过是吾筛选器皿的试炼。只有灵魂够坚韧、能扛住归墟之力侵蚀的人，才配做吾的‘壳’……”
“…… 你挣扎一次，识海的墨海就涨一分；你动用一次力量，‘墟眼’就离睁开近一步。你越想守护，就越在加速与吾融合 —— 等你彻底认不出自己，等你眼里只剩终结，吾就能借你的躯壳，重临这世界……”
“…… 到时候，你就是吾，吾就是你。那点渺小的‘自我’，有什么好执着的？”
这句话像把冰锥，狠狠扎进楚曦的心脏。之前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坚持，瞬间碎成齑粉 —— 她不是救世主，不是钥匙，只是个被选中的 “壳”。她拼尽全力守护的一切，竟成了把自己推向深渊的推手。
识海里的墨海瞬间翻涌起来！黑色的浪头卷着暗紫电光，一下子淹了七成的金色海洋，剩下的金光像风中残烛，随时会被掐灭。楚曦眉心的竖痕 “啪” 地裂开半寸，冰冷的金芒射出来，落在地上，竟在青砖上烧出细小的黑洞！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上飘，暗金与墨色的能量绞成漩涡，裹着她的衣摆猎猎作响，皮肤下的鳞光像活过来的金纹，顺着血管往脖颈爬，连瞳孔都开始拉长，边缘泛着冷硬的光泽 —— 她快要彻底变成 “渊” 的样子了！
“不！！！”
沈逸的吼声像炸雷，震得废墟里的碎瓦都动了动。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反手握住玄铁战刀的刀刃，锋利的刀身瞬间划开掌心，鲜血 “哗” 地涌出来，顺着指缝滴在地上，溅起的血花沾到他的靴角，烫得像火。他一步跨进能量漩涡，无视那股几乎要把他撕碎的压力，伸手抓住了楚曦的手腕 —— 她的皮肤已经泛上层淡金，指尖的鳞光刺得他掌心发疼，可他攥得更紧了，像要把自己的温度揉进她冰冷的皮肤里。
“楚曦！看着我！” 他的声音被能量刮得沙哑，却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掌心的鲜血顺着两人相握的地方往下淌，染红了她的袖口，“你不是容器！你是那个会跟我抢糖葫芦、会在战场上把受伤的我护在身后的楚曦！你是说要陪我看遍江南春景、要守着陛下和百姓的楚曦！”
“你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能感觉到她皮肤下的灼痛，能看到她竖瞳里映出的自己 —— 染血的脸，通红的眼，“如果你忘了，我就每天跟你说一遍；如果你要往黑暗里走，我就拽着你的手，把你拉回来！就算流干最后一滴血，就算魂飞魄散，我也绝不会让你变成别的东西！”
滚烫的鲜血，滚烫的话语，像两团火，撞进楚曦快要冰封的识海。墨色浪头猛地顿住，金色海洋里竟泛起丝暖红 —— 那是沈逸的血，带着他的意志，顺着相握的手腕，钻进她的经脉，像条小火蛇，驱散着体内的邪冷。
楚曦猛地发出声痛苦的嘶鸣，竖瞳里的冷光剧烈闪烁，竟映出了沈逸染血的脸。她能感觉到掌心的温度，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能尝到自己舌尖的铁锈味 —— 那是她咬破嘴唇，用疼痛维持的清明。
“…… 沈…… 逸……”
她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拽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味。随着这声呼唤，绞着她的能量漩涡突然僵住，眉心裂开的竖痕开始一点点闭合，爬向脖颈的鳞光也慢慢淡了下去，只剩下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金纹，像藏在血肉里的印记。
可平静只是暂时的。楚曦能 “看” 到识海里的墨海 —— 它只是暂时退了退，依旧盘踞在大半疆域，“渊” 的意念还在耳边低语，像催命的钟：“…… 你逃不掉的…… 下次，他不会再救得了你……”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沈逸紧紧握着她的手 —— 他的掌心还在流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半跪在地的膝盖压着染血的青砖，却把她的手护在胸口，像护住件稀世珍宝。再抬眼，看向那口废井，石板下的封印还在微微震颤，井底的意念像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风又卷过废墟，带着股冷意。楚曦轻轻吸了口气，掌心反握住沈逸的手 —— 力气很轻，却很坚定。
她知道，时间不多了。选择从来都不是 “接纳” 或 “抗拒”，而是 “守住” 或 “失去”。守住沈逸，守住陛下，守住心里的 “楚曦”，哪怕要与整个 “渊” 为敌，哪怕下次会彻底失控，她也必须走下去。
沈逸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坚定，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却没松开手，只是用拇指轻轻擦过她手腕上残留的鳞光，声音放得极柔：“别怕，我在。”
月光依旧冷，废墟依旧静，可两人相握的手，却像在这片冷寂里，燃起了一点不灭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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