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像碎玻璃碴子刮过皮肤,刺得生疼。
身后帐篷传来窸窣响动,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林慧真出来了——她的牛皮靴底沾着松针,踩在冻硬的雪地上会发出细碎的咯吱声,节奏短促而坚定,如同某种暗语。
“小王他们在收拾行装。”林慧真的声音裹着寒气,呼出的白雾在月光下凝成一线,随即被风吹散。
“三个民夫说天一亮就走,说再待下去要被‘雪喉洞的鬼’剜了眼睛。”她走到他身侧,长鞭垂在臂弯,鞭梢的红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团不肯熄灭的残火。
远处雪坡上,一只乌鸦扑棱着飞起,叫声嘶哑,划破寂静。
方清远的拇指摩挲着剑柄的七星纹,指尖传来金属的凉意与凹凸的刻痕。
昨夜压在黑石上时,它曾第一次震颤——这把七星龙渊剑是玄真教老祖传与的镇派三器之一,遇邪则鸣。
李铁柱那张缝合的脸还在眼前晃,粗线渗着黑血,像条扭曲的蜈蚣,在惨白的皮肉间爬行。
他记得三天前李铁柱还蹲在篝火边给他递青稞饼,门牙缺了颗,笑起来漏风:“方组长尝尝,我阿妹烤的,比工程队的窝窝头香。”现在那串嵌着人牙的脚印还留在洞口雪地上,青灰色的,像泡在污水里的老铜钱,踩上去咯吱作响,带着湿腐的触感。
“丹增喇嘛的人来了。”林慧真突然眯起眼。
月光下,三顶黑帐篷在半里外的草甸上支起,隐约能看见赭红色袈裟的影子。
方清远闻到若有若无的酥油味——那是藏民转经时才点的老山酥油,浓烈中带着一丝焦苦,像是陈年记忆在火焰中燃烧。
丹增总说“佛前灯要照得远”,可他的灯从来只照进人心的裂缝里。
午夜刚过,风突然变了方向,裹着低哑的诵经声刮过来。
方清远竖起耳朵,那调子不是格鲁派的《上师供》,倒像宁玛派的《断除我执》,但咒词里混着生涩的藏语——是丹增在念诵。
他想起今早路过村头玛尼堆时,那老喇嘛正用酥油黏合碎石,看见他就合十:“解放军菩萨心肠,可有些山,是动不得的。”
凌晨三时许,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凄厉如刀。
几乎同时,陈参谋的电台响了。
方清远猛地摘下耳机,电流炸响的最后一句仍在耳中回荡:“……粮食会生虫。”他攥紧公文包冲出通讯帐篷,寒风扑面而来,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激烈的叫嚷。
“同志,我们给的银元不少!”是赵明远的声音。
他快步穿过雪地,掀开人群缝隙——只见一名民夫哆哆嗦嗦指向洞口:“赵技术员,昨儿后半夜我起夜,看见洞壁上有影子——不是人,是……是好多手,抓来抓去的!”他甩开赵明远,扛起铺盖就跑,藏袍下摆扫过雪堆,露出里面缝着的暗纹——方清远眯眼,是朵褪色的六瓣雪莲花,和丹增喇嘛袈裟领口的刺绣一模一样。
“进帐篷。”林慧真扯了扯他的衣袖。
小组的人都挤在测绘帐篷里,马灯压得低低的,把影子投在岩壁上,像群扭曲的怪物,随火焰跳动而伸缩。
洛桑仁波切盘坐在卡垫上,人骨念珠在指间转动,每转一圈就碰出一声闷响,像是骨头在叩击命运之门。
“昨夜的引魂指,是古苯教‘锁魂阵’的眼。”他翻开随身的《丹珠尔》,泛黄的纸页沙沙作响,画着狰狞的魔鬼,“苯教巫师用活人的指骨镇魂,指骨指向的方向,是要困死冤魂为祭。”
洛桑出身宁玛派闭关世家,五岁入寺修习伏藏文献,伊万曾在德国留学时听导师提起这位神秘顾问。
此刻他声音低沉:“我不能确定……但根据残卷推断,生门已启。”
“可李铁柱是解放军。”伊万推了推眼镜,气压计还别在腰上,“德国1938年的探险队日志里提到过,他们在藏北找到过类似的‘地轴封印’,说‘沙姆巴拉’的入口需要血祭维持。”他翻开个皮质笔记本,纸页边缘焦黑,是从洞壁裂缝里抠出来的党卫军上尉日记残页:“第三祭夜,地鸣如鼓,士兵的血渗进石头,轴心动了三指。”
赵明远铺开地质图,铅笔在图纸上划出螺旋线,笔尖划过帆布发出沙沙声:“常规喀斯特溶洞是树枝状,可这洞是螺旋向下,像……像个螺丝。”他的指尖停在图纸中央,“这里,山脉核心位置,有个直径三十米的圆形结构,用炸药试爆的话——”
“不行。”方清远打断他,剑鞘重重磕在地上,震起一片雪尘,“此洞非山,乃棺。”他想起昨夜剑鸣时的震颤,七星龙渊贴在黑石上,剑身的寒光映出石纹里的血丝,像是大地睁开了眼睛,“昨夜我把剑压在黑石上,石头里浮出‘祭骨牌’的图案。苯教经里说,祭骨牌是给‘地轴’送葬的灵位,动了棺盖,里面的东西就醒了。”
洛桑的念珠突然断了线,骨珠滚了满地,发出清脆又空洞的碰撞声。
他盯着方清远腰间的剑,眼神像在看尊裂开的佛像:“地轴之钥,血启三门。我破译了黑石上的残符,三门是生门、死门、轮回门。第一门要活人血,第二门要亡魂血,第三门……要活人和亡魂一起血祭。”他的声音发颤,“李铁柱的魂儿回来报信,说明第一祭已经成了——他们用他的血开了生门。”
帐篷里静得能听见雪粒打在帆布上的声音,每一粒都像敲在神经上。
林慧真突然抽出长鞭,鞭梢“唰”地挑开石坛暗槽的照片,皮革摩擦空气发出锐响。
“这机关是青城派失传的‘阴枢锁’,要左手结‘破妄印’,右手捏‘断厄诀’,同时发力才能打开。”她的指尖划过照片里的指骨,触感仿佛透过影像传递到现实,“我在敦煌残卷拓片里见过类似结构,标注为‘阴枢’,需双印并发。”她父亲曾是民国蜀中道士,专研奇门遁甲,临终前将一本残册塞进她手中。
“除非……有人在等我们来开这把锁。”
鸡鸣后不久,方清远蹲在篝火边写报告。
信纸被风吹得哗啦响,他蘸了蘸冻成冰碴的墨水,笔尖在“紧急调查请示”几个字上顿了顿,墨迹晕开,像一滴干涸的血。
剑搁在脚边,偶尔嗡鸣一声,像是在应和洞里头传来的闷响——那声音从下午开始就没停过,像有人在敲一面蒙着湿牛皮的鼓,沉闷而规律,一下,两下,深入骨髓。
“方组长。”格桑多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脚步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他怀里抱着个布包,解开时发出粗麻布的窸窣声,“我阿爷说,雪喉洞的鼓响九天,地轴就转。今儿是第三天。”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串骨珠,递过来时带着老人掌心的余温与岁月的凉意,“这是我阿爷的,说能镇邪。”
方清远接过骨珠,触手冰凉,珠子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嗡嘛呢叭咪吽”,指甲划过凹痕,仿佛能听见诵经声从地底渗出。
天快亮时,报告写完了。
方清远把信纸折成四折,塞进帆布公文包,拉链闭合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昨晚风大,老张头抱怨柴堆被吹散,临时靠在灶旁挡风。
方清远路过时曾注意到:柴堆垒得太高,几乎贴着烟囱出口。
此刻,帐篷外传来老张头的骂声:“谁把柴火堆在灶边?这大冷天的——”话音突然断了。
他掀开帐篷,看见炊事帐篷的烟囱里冒出一缕黑烟,像条细蛇,慢悠悠往洞口方向飘去。
那烟升到半空忽然打了个旋,竟不散开,反而像活物般蜿蜒前行。
方清远心头一紧——它去的方向,正是雪喉洞口。
远处传来低沉的鼓声,比昨夜更响了些,一下,两下,第三下时,炊事帐篷的顶突然腾起火苗,噼啪作响,映得雪地一片通红。
火光中,新踩的脚印朝着山林深处延伸而去,无声,却充满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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