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远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帐篷外陈参谋的脚步声渐远,他却仍盯着黑石残片,蛇形纹路游动的轨迹在视网膜上烙下红痕——昨夜擦拭时曾瞥见一抹寒芒掠过眼底,似冰水滑过铜镜,转瞬即逝;当时以为是错觉,毕竟月光温软,怎会激起冷光?
如今德制马灯的冷白光斜照其上,那纹竟泛出幽微磷光,如活物般缓缓游走,在岩壁投下扭曲影子。
凌晨三点的高原风卷着雪粒拍打帆布,“滋啦”作响,像盐撒在冻伤的皮肤上;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一声闷笑——张科长说他被高原症冲昏了头,陈参谋劝他莫陷迷信,可玄真教传下的剑不会说谎,师父曾言:“七星龙渊通灵识主,唯有遇‘煞’才鸣。”这洞底压着的东西,连剑都在发抖。
他把残片塞进军装内袋,指尖触到贴胸的木牌——那是李铁柱牺牲前托人转交他的信物,刻着“守心”二字,据说是从一座崩塌的苯教祭坛中抢出的护魂符。
火焰从军用打火机窜起,橘黄火舌舔舐残片一角,他本想试探其耐燃性,却发现磷光纹路遇热骤然明亮,仿佛回应某种召唤。
他迅速熄灭火苗,余烬拂过脸颊,带着一丝硫磺与烧糊浆纸的呛味,鼻腔一阵刺痛。
意识恍惚间,血腥气猛地灌入鼻腔,黏稠湿热地糊住呼吸道,腥臭直冲脑髓。
还是那个梦。
石坛浸在暗红雾里,七颗人牙嵌在坛沿,每颗都泛着青灰色,像是被人从活人口中生生撬下,牙根还挂着碎肉丝,在微光中轻轻颤动;坛心摆着面皮鼓,鼓面绷得极紧,能看见皮下凸起的骨节——那根本不是兽皮,是人的脊背,脊椎骨在鼓面下排成诡异的弧线,随呼吸般微微起伏。
方清远想退,脚却陷进血雾里,黏腻的触感顺着裤管往上爬,湿冷如蛇缠腿,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手正从深处攥住他的踝骨。
皮鼓突然震颤,“咚——”一声,震得他耳膜生疼,颅骨嗡鸣不止。
鼓面裂开细缝,渗出的不是血,是幽蓝的光,像洞底岩壁上那些蠕动的字符,光流顺裂缝蜿蜒而下,灼得他梦境中的脚踝刺痛,如同烙铁贴肤。
“方组长!”
他惊得坐起,冷汗浸透了后背,布料紧贴皮肤,冰凉滑腻;帐篷里月光依旧清冷,剑鞘却在嗡嗡作响,比昨夜更急,震动顺着床板传至尾椎,仿佛整座山都在低语。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他喘息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抓向胸口——那里除了心跳,还有块坚硬的木牌硌着肋骨。
他这才想起,蓝布包还在帆布包里……
床头的帆布包被风掀开一角,露出半截褪色的蓝布。
那是李铁柱的遗物。
昨天工程兵送来时说,烈士最后护着这个包裹,被岩缝卡住了半边身子。
方清远摸出包裹,蓝布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触手僵硬如鞣革,解开时,几片碎布簌簌落在床上——是李铁柱的笔记本,几枚磨得发亮的青稞饼,还有块裹在油纸里的东西。
油纸掀开的瞬间,剑鸣骤然拔高,尖锐如鹤唳破空;黑石残片背面,极细的刻痕在德制马灯的冷白光下显形——原来只有特定角度的冷光才能激发出那层蚀刻的磷光涂层。
方清远屏住呼吸,用指甲轻轻划过那些凹痕——是七星,倒悬着,斗柄指向残片边缘,沟壑间残留着细微的金属粉末,似曾有人反复描摹。
他猛地抽出七星龙渊剑,剑柄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这倒悬的北斗!
三天后,洞口的警戒线被撤了。
林慧真抵达时,天刚破晓,雪原泛着淡蓝的光。
她没穿灰布大衣,而是披着一件旧式藏袍改制的防风斗篷,领口缀着狼牙串,腰间别着牛皮鞭,背上斜挎的帆布包里露出半截青铜探针。
脚步未至,先闻铃响——她腕上系着一串银骨铃,据说是从阿里废寺捡回来的镇魂器。
方清远正在检查绳索,听见铃音便抬起了头。
“老方,”她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你还活着。”
他嘴角微扬:“你这不是盼着我死?上次在冈仁波齐,你说再见面就割我舌头。”
“那是你不该念《大黑天启咒》。”她走近,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剑上,“不过现在……它叫得比以前勤了吧?”
方清远没答,只将黑石残片递过去:“认得这个吗?”
林慧真接过残片,指尖抚过纹路,忽然一顿,抬眼看他:“……你见过‘苯魔眼’?”
“昨夜梦见了。”他低声说,“鼓面裂开,蓝光涌出,和这三个字的走向完全一致。”
她沉默片刻,把残片还给他:“所以你没疯,也不是高原症。那就好办了。”她顿了顿,”
方清远心头一震:“你是说……我就是那个‘引路人’?”
“不。”林慧真看着他,眼神锋利如刃,“你是唯一能阻止它醒来的人。因为你身上,有它想要的东西。”
洛桑仁波切是跟着运输队来的。
他穿暗红袈裟,腕上的人骨念珠泛着温润的光,左手握着根半人高的佛魔金刚杵,杵头是怒目金刚,杵尾刻着慈悲观音。
老人走到方清远面前,合十道:“阿弥陀佛。”
方清远递上黑石,洛桑的手指刚触到残片,念珠突然“咔”地裂开一颗,碎珠滚落雪地,发出清脆的“嗒”声;他瞳孔骤缩,猛地缩手:“这不是普通符石……你看这裂纹走向——形如倒悬北斗,却逆旋七曜,正是《宁玛遗卷》所载‘噬魂锁阵’起符之相!”
他又俯身细看残片边缘残留的血渍,鼻翼微动:“朱砂混着经灰,还有……人心油腥味。古苯教地缚祭,唯以活人心血养符三年,方可镇压恶灵。”他扫了眼周围的工程兵,压低声音,“这符是噬魂锁,你们见过的发光的字,传说是锁在吃魂!”
勘察组里炸开了锅。
方清远却注意到,穿藏青工装的伊万洛夫正低头记录气压计数据,钢笔在本子上沙沙作响——笔尖划破纸面,墨迹晕开成一朵乌鸦形状,他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擦去,但方清远注意到了:那本子最后一页,画满了与黑石残片相似的倒北斗图案。
戴金丝眼镜的赵明远蹲在电台旁,手指快速拨弄频率旋钮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入洞那天飘着细雪。
出发前,林慧真召集众人围站一圈,分发氧气瓶时特意看了方清远一眼:“每人十分钟轮换呼吸,别逞英雄。”伊万点头记录气压基准值,赵明远调试频道时嘀咕了一句俄语,没人听懂。
林慧真给每人发了氧气瓶,伊万背着气压计走在前头,赵明远抱着电台断后,洛桑捻着念珠念诵六字真言,方清远握着剑走在中间。
洞道比记忆中更逼仄。
方清远摸着潮湿的岩壁,蜂窝状的孔洞里渗出黑水,滴在鞋面上“滋啦”作响,蒸腾起一股腐臭的酸味,熏得人喉头发紧,舌尖泛起铁锈般的苦涩。
走到原事故点,伊万突然停步:“负压异常。”他举起气压计,“洞内气压比洞外低15毫巴,地下可能有连通的暗河或空洞。”
赵明远的电台突然发出刺啦声。
他拧动旋钮,皱眉道:“信号每隔十二分钟断一次,和洞外的风啸周期一样。”他抬头看方清远,“像是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在干扰。”
林慧真的青铜探针突然颤动,金属尖端嗡鸣如蜂振。
她蹲下身,探针尖正抵着石坛裂缝:“有机关。”她轻轻一撬,石坛底“咔”地弹出道暗槽。
槽里躺着半截指骨,指甲涂着朱砂,在马灯光下红得刺眼,骨面残留的皮肉已干缩成黑痂,散发出淡淡的药草与尸蜡混合的气味,闻之令人作呕。
“这是……”方清远凑近,那指骨的关节处有刀刻的痕迹,像是某种咒文,刻痕深处还嵌着细小的金粉。
“引魂指。”洛桑的声音发沉,“古苯教巫师用活人左手小指,朱砂封魂,指骨指向的方向,是……”他望着暗槽深处的黑暗,“是锁魂阵的眼。”
当夜营地,篝火噼啪作响,火星迸溅,烫在脸上有细微的灼痛。
格桑多吉蹲在洛桑身边,往火里添着松枝,树脂爆裂声此起彼伏。
这年轻的工程兵是本地人,此刻却不敢看洞口方向:“仁波切,我阿爷说过,雪喉洞通着‘沙姆巴拉之下’。纳粹来之前,就有穿黑斗篷的洋人死在里面,他们的血把洞壁都染红了……”
话音未落,篝火猛地一缩,火焰由橙转青,寒意骤降;远处雪坡传来窸窣声,像是有人拖着重物爬行;方清远膝上的剑突然变得滚烫,几乎握不住。
“咚——”
鼓声突然从洞口传来。
所有人僵住。
那声音像是用浸水的生皮敲打,沉闷中带着黏腻的湿响,一下,两下,第三下时,方清远猛然抬头——洞口深处腾起一团黑雾,隐约裹着个人影。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轮廓分明却无投影,火光无法穿透其身形。
“铁柱!”工程兵小王喊了一声,要往洞里冲,被方清远死死拽住。
人影缓缓转身。
月光下,那张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用粗线缝合的嘴,针脚处渗着黑血,血珠垂而不落,仿佛凝滞在空气中。
他的嘴开合着,发出沙沙的声音:“……快走……它醒了……”
黑雾炸开溃散。
待众人持灯上前查看,只见洞口积雪上赫然印着一串脚印,每个脚印中央嵌着一颗泛青光的人牙,牙根下渗出微量黏液,带着铁锈与胆汁的混合气息——一名老兵低声颤抖:“这不可能!我们进来时已清除所有遗骸!”
后半夜,方清远坐在帐篷外,剑搁在膝头。
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针扎般生疼。
远处传来工程兵的低语:“那是李铁柱的魂儿在报信吧?”“洞里头肯定有脏东西!”“要不咱们明天就走?”
他没有回头。
剑在他掌心发烫,一下,又一下,像另一个人的心跳,贴着他血脉共振。
张科长说他高原症犯了,陈参谋说他迷信成疾。
可谁又能懂?
当七星龙渊第一次因“煞”而鸣时,他就不再是普通的勘察组长了。
那鼓声不是幻觉,那缝嘴的脸也不是噩梦。
李铁柱回来了——哪怕只剩一丝执念,也要警告他们。
他低头看着膝上的剑,寒光映着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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