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舔舐着炊事帐篷的帆布，映得雪地泛起一层跳动的橙红。
方清远的棉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每一步都像碾碎了冰壳下的枯枝，脚底传来细微的震颤，仿佛大地深处正有某种节律缓缓苏醒。
寒风裹着焦烟钻进衣领，刺得脖颈发麻，皮肤如针扎般刺痛，呼吸间满是灰烬与烧焦皮革的呛味。
他一把扯开领口冲进帐篷，浓烟如黑蛇缠绕鼻腔——焦糊味中混着铁锈与腐草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喉头泛起苦涩的反胃感。
老张头蜷在灶台旁，后脑勺磕在烧得滚烫的铁锅沿上，额角的血早已凝成紫黑色的痂，边缘皲裂，渗出细小的血珠，在火光下泛着油亮光泽，触之微黏，指尖留下腥腻余痕。
皮肤僵冷如冻树皮，指腹按下去竟无半分回弹。
“老张！”方清远单膝跪地，手臂穿过老人腋下往回撤，指尖蹭到他粗布衣襟上的灰烬，簌簌落下，带着余温的微烫，灼得掌心一缩。
头顶火舌从柴堆窜上房梁，噼啪炸响，木料断裂声如骨节崩裂，热浪翻卷，烤得耳廓发烫，睫毛边缘结出霜粒。
一截烧断的木梁正往下坠，火星四溅，灼热气流扑面而来，烤得脸颊发痛，汗毛蜷曲。
他旋身侧移，后背重重撞在结冰的水缸上，寒意穿透棉袄，脊椎一阵战栗——可怀里的老人却稳稳护在臂弯里，体温虽弱，脉搏尚存，腕间动脉微弱跳动，如春冰将融。
直到被拖出帐篷，老张头仍闭着眼，唇边沾着灰烬，嘴角浮着青色泡沫，质地黏腻，像被碾碎的毒蘑菇浆液，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鼻尖轻嗅，一股苦杏仁混着湿土的腥气直冲脑门。
“中毒了。”方清远攥紧老人手腕，“去叫卫生员！”
林慧真长鞭甩得噼啪作响，抽在雪地上激起一串白雾，正驱赶着企图靠近火场的民夫。
听见喊声，她反手将鞭梢缠在腰间，动作利落如刀收鞘。
蹲下时，皮靴碾过半融的雪块，发出湿重的咯吱声，鞋底沾上泥灰，黏滞沉重。
她用银簪挑开老张头的眼皮——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在火光下一闪即逝，反射出妖异金斑。
她指尖一凛，转身冲进还在冒烟的帐篷。
“水源……桶！是桶！”她踢开半融化的雪块，铁桶歪倒在角落，底部残留着灰白色粉末，触手细腻如尘，捻之有涩感，指腹摩擦竟生静电微麻。
林慧真拈起一点搓了搓，鼻端泛起苦杏仁混着松脂的腥气——是迷魂草灰。
她父亲那本残册里写过，苯教巫师用这种草灰混在供水里，让人产生幻觉自戕。
“慧真？”方清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刚从火场带出的焦味，呼吸灼热。
“不是普通投毒。”林慧真把粉末装进油纸包，指节捏得发白，“这是‘唤梦之引’。”
洛桑仁波切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
他的绛红色袈裟沾着晨露，水珠顺着念珠滑落，滴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滋”声，蒸腾起一圈白雾。
人骨念珠在掌心转得飞快，骨节相叩，声如低语：“引梦入体，使人见幻象而自焚心智。”他望向仍在冒烟的帐篷，“昨夜的鼓声，今日的火，是仪式的序章。”
话音未落，外围传来吆喝。
几个民兵押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他左脸有道刀疤，衣襟绣着暗红鼓纹——和格桑多吉阿爷说的“地轴转”时的祭服一模一样。
“旺堆！”格桑多吉挤过来，声音发颤，“你阿爸前日还说你去山外买盐，怎么……”
旺堆突然剧烈挣扎，脖颈青筋暴起如蛇，皮肤滚烫，方清远按住他肩膀时，触感如握烧红的炭块，指尖几乎灼痛，掌心留下一道红痕。
“鼓声起时，地门开……”旺堆的眼珠往上翻，舌头猛地缩进喉咙，血沫从耳鼻涌出，带着铁锈般的腥气，瞬间没了气息，温热的血滴落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嗤”响，蒸腾出缕缕白烟。
洛桑仁波切摸了摸他后颈，指尖沾着暗紫色瘀痕：“人皮鼓控心。鼓面用活人皮肤鞣制，敲鼓者可操纵被下咒者的心智。”他望向山林方向，风掠过经幡，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方清远命民兵封锁营地，自己绕着帐篷巡查。
夜风吹得帆布猎猎作响，像某种巨兽的呼吸。
经过测绘车时，车灯熄灭，唯有赵明远蹲在车外抽烟，火柴擦燃的光映得他侧脸发僵，阴影割裂五官，如同戴了半张面具。
“赵工。”方清远递过去军用水壶，声音压低，“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面？”
赵明远接水壶的手是左手。
方清远记得档案里写着，这位归国工程师是右利手。
更蹊跷的是，他摸烟盒时，盒盖边缘蹭下些浅灰色粉末——落在雪地上，竟微微反光，像是夜虫的眼睛。
“谢……谢方组长。”赵明远的喉结动了动，接过水壶时手腕抖了抖，水波晃出细小涟漪，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方清远假意扶他，指尖按在腕脉上——心跳快得像擂鼓，完全不似常人，仿佛有另一颗心在胸腔深处同步搏动，震得指腹发麻。
他退后两步，在帐篷角落用朱砂画下镇神符，笔锋划过帆布，留下湿润的腥气，墨迹未干便隐隐发热。
转脸又对林慧真使了个眼色，后者不动声色地绕到测绘车后，从随身工具包中取出一枚特制铜针，轻轻撬开罗盘底盖，换下了磁针。
伊万手持一支**机械式地温计**，末端连接着一根深入岩缝的铜管，表盘指针缓慢摆动，刻度盘上标注着摄氏与华氏双标。
他低头记录数据，防水笔记本的扉页露出半张模糊的苏联地质考察队徽记，墨迹已有些晕染。
洛桑仁波切闭目合十，人骨念珠轻叩石壁。
三响之后，洞内传来闷闷的鼓音，像从地心传来的心跳，震得脚底发麻，连牙齿都跟着共振。
“这不是山洞。”他睁开眼，眼底有金光浮动，“古苯教以山脉为躯，囚禁‘地喉魔’，每九日献祭一人镇其喘息。我们炸开的，是第三道封印门。”
回程路上，林慧真一直盯着手中的测磁罗盘。
直到踏入帐篷，那指针仍在疯狂旋转，发出细微嗡鸣，像是被无形之力撕扯，表盘玻璃下泛起静电火花。
她拆开赵明远给的航拍图——实为**手绘地形草图**，由空军侦察科依据高空观测简略绘制，边缘褶皱，墨线模糊。
但螺旋通道的走势，竟与青城派《阴枢机关图》中的“九曲锁龙阵”分毫不差。
“整个洞穴是具机关墓椁。”她用放大镜照着石壁缝隙，玻璃片折射出微光，“看这个刻痕——”
一道月牙形的凹痕里，沾着暗红的锈迹，触之微黏，嗅之有陈血与铜腥混合的气息，指甲刮下一点，呈暗褐色粉末。
方清远掏出怀里的黑石，上面的血纹正好能补上这道缺口。
两者相触刹那，石面微微发热，仿佛有血在皮下流动，掌心传来脉动般的搏动。
两人对视一眼，林慧真刚要描摹拓片，伊万突然举起相机。
“咔嚓。”
飞刀破空声比快门声还快。
林慧真的柳叶刀钉在伊万手腕旁的石壁上，刀尖离他喉结不过一寸，刀柄颤动不止，嗡鸣如蜂振。
“不要拍，伊万同志！”
深夜，方清远独坐于帐篷内。
七星龙渊剑横放在黑石之上，他运起玄真教“守一诀”，剑身渐渐泛起幽蓝微光，冷而不寒，空气中浮起淡淡檀香。
黑石上的血纹突然流动起来，如活物蠕动，渗出一丝温热，指尖触之竟有生命搏动之感。
与此同时，远处雪山传来沉闷的鼓声——三长两短，与旺堆死前所言“地门开”节奏一致，每一声都像敲在胸腔之上。
方清远猛地起身，剑鞘撞在木箱上发出闷响，惊起一片尘灰。
紧急会议的煤油灯在风里摇晃，光影在众人脸上跳跃。
方清远摊开黑石拓片与手绘磁矿分布图：“今晚是第八祭结束，明日子时就是第九祭。”他指了指图上螺旋中心，“若让新藏会完成仪式，这座山会自己睁开眼睛。”
话音未落，风掀帘幕，灯火骤灭。
黑暗中，唯有伊万手中那支**荧光夜读尺**仍在微弱发光——那是他从旧军需库中寻得的德制遗物，表面涂有夜光涂料，勉强照亮掌心笔记。
方清远摸黑握紧剑柄，剑鸣混着远处的鼓声，在他耳边炸响。
明天天亮时，他们必须进洞。
不是为了探秘，是为了在子时前，截断这场延续了千年的血祭。
而此刻，洞外的雪山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某种蛰伏已久的巨兽，正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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