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辅国公府,已是子夜时分。府内一片寂静,唯有书房窗棂透出的暖黄烛光,在秋夜的寒凉中固执地燃烧着,如同两人此刻毫无睡意的心。
时若亲手沏了一盏浓茶,递给坐在书案后的萧逐渊。她的指尖已不复之前的冰凉,但眉宇间那份沉重却未曾消减。她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目光落在那个被萧逐渊置于案头、以油布包裹的匣子上。
这小小的匣子,像一块投入她心湖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惊惧的涟漪,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 她原以为,凭借医术与智谋,开设济世堂,便可在这京城立稳脚跟,与萧逐渊相互扶持,过些安稳日子。可父亲的旧案,却像一条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毒蛇,骤然露出獠牙,将她,也将他,拖入了一个更为深邃险恶的漩涡。东南海疆,私枭猖獗,官匪勾结……这已完全超出了她过去所熟悉的内宅与京城权斗的范畴。一种面对未知领域的渺小感,夹杂着对萧逐渊即将涉险的担忧,让她心绪难平。
萧逐渊并未立刻打开匣子,他凝望着跳跃的烛火,眸色深沉如海。时文正的供述虽零碎,但拼凑出的图景已足够触目惊心。“海鹞子”不仅走私牟取暴利,竟还可能涉及人口贩运与兵铁!后者尤其敏感,兵铁乃朝廷严控之物,流向何方?是资助境内匪患,还是……勾结外邦?永王已倒,但“青蚨”仍能运作如此庞大的网络,其图谋恐怕远比搅乱京城更大。
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这已非一家一姓之私怨,而是关乎沿海安定、社稷安危的国事。他瞥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的时若,烛光为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却掩不住那份忧色。他心中蓦地一软,随之而来的是更坚定的决心。他必须稳住,必须谋划周全,绝不能将阿若卷入更直接的险境之中。 他要为她,也为这天下,斩断这条毒蔓。
“阿若,”他开口,声音因思虑过度而略带沙哑,“此事非同小可,仅凭我等之力,恐难应对东南盘根错节的势力。我需即刻进宫面圣。”
时若闻言,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站起身:“此刻?宫门早已下钥,而且……”而且如此急迫,是否会引来陛下猜疑?
“无妨。”萧逐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给予一个安定的眼神,“我有陛下特赐的宫禁腰牌,可随时叩阙。此事关乎海防与逆党,刻不容缓。越是坦荡,越是显得问心无愧。我会掌握分寸,只陈述部分事实,重点在于‘青蚨’利用海枭渠道活动,请求陛下密旨,允我暗中查探,以免打草惊蛇。”
他的冷静与周全稍稍安抚了时若的不安。她知他心思缜密,既已决定,必有成算。“我与你同去?”她脱口而出,随即又觉不妥,她并无官职,深夜随夫叩阙,于礼不合。
萧逐渊看出她的顾虑,轻轻摇头,指腹抚过她微蹙的眉间,动作轻柔:“不必。你留在府中,等我消息。放心,我会平安回来。”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这外面的风浪,自有我为你去挡。”
他的话让时若鼻尖微酸。她不是需要被圈养在温室里的娇花,她渴望与他并肩,但也深知,有些场合,有些风险,确需他独自面对。这种被珍视、被保护的感觉,与她想要与他风雨同舟的信念并不冲突,反而让她觉得,自己的坚强有了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好,”她最终点头,为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声音轻柔却坚定,“我等你。”
萧逐渊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拿起那个装着账册副本和信函的匣子,转身大步融入夜色之中。那挺拔的背影,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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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养心殿。
即便是深夜,此处依旧灯火通明。内侍通传后,萧逐渊被引至殿内。景帝并未安寝,仍披着外袍在批阅奏章,见到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抬了抬眼皮:“爱卿深夜叩阙,所为何事?可是逆党又有新动向?”
萧逐渊跪下行礼,神色凝重:“陛下圣明。臣近日追查‘青蚨’残余,发现其不仅潜伏京城,更与东南沿海一股号为‘海鹞子’的私枭往来密切。臣恐其借此渠道,不仅牟取暴利以资逆党,更可能输送人员、密探,甚至……涉及兵铁违禁之物,危害我大夏海疆安宁!”
他并未直接提及时文正,只将线索来源模糊处理,重点突出了“青蚨”与海枭勾结的严重性,并将部分看似无关紧要、却足以佐证的账册条目和信函抄录呈上。
景帝接过内侍转呈的纸张,越看,脸色越是阴沉。他久居帝位,如何看不出这其中隐含的巨大风险?永王虽诛,其党羽竟能渗透至东南海防,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海鹞子……朕似乎在哪份密报中见过此名号。”景帝放下纸张,目光如电,射向萧逐渊,“爱卿欲如何?”
“陛下,‘青蚨’狡诈,若大张旗鼓查办,恐其闻风隐匿,再难寻觅。臣请陛下密旨,允臣暗中遣人赴闽浙一带,详查‘海鹞子’之虚实,及其与‘青蚨’勾连之证据,伺机而动,力求将其一网打尽,永绝后患!”萧逐渊叩首,声音铿锵。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景帝凝视着伏在地上的臣子,眼神复杂。他欣赏萧逐渊的才干与忠诚,但也深知此事之凶险与牵连之广。
“准奏。”良久,景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赐你密旨一道,东南沿海各州府驻军、巡检司,见旨如朕亲临,需予你便宜行事之权。但切记,此事需隐秘,未得确凿证据前,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引起地方动荡,反为不美。”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萧逐渊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郑重叩拜。
“去吧。”景帝挥挥手,目光重新落回奏章上,语气听不出喜怒,“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当萧逐渊带着密旨回到辅国公府时,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他踏入寝室,发现时若竟和衣靠在软榻上睡着了,手中还握着一卷医书,烛台上的蜡烛却已燃尽,只余一缕青烟。
她睡得并不安稳,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在梦中亦不得安宁。萧逐渊放轻脚步,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手中的书卷抽出,又取过一旁的薄毯,轻轻为她盖上。
动作虽轻,时若还是醒了。她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到是他,瞬间清醒,忙坐起身:“渊郎,你回来了?陛下如何说?”
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萧逐渊心中满是怜惜。他在她身边坐下,将密旨之事简单告知,略去了面圣时的紧张与帝心难测,只道一切顺利。
时若听完,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有了陛下密旨,行事便多了许多底气与便利。
“我已安排莫影,天亮后便亲自挑选精干人手,携带部分账册抄本及信函特征,秘密南下闽浙。”萧逐渊继续道,“京中这边,济世堂需尽快步入正轨,这不仅是你的心血,更是我们在明处最好的掩护。至于岳父那边,加派人手看管便是,暂时不宜再有动作,以免惊蛇。”
他的安排井井有条,面面俱到。时若看着他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知道他这一夜必定劳心劳力,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我明白。”她轻声应道,伸手抚平他衣襟上一处不明显的褶皱,“济世堂这边你放心,我会打理好。你……也要顾惜自己。”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简单的一句叮嘱。
萧逐渊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那微凉的柔软,一夜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不少。“有阿若在,我便无所畏惧。”他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眷恋与信任。
窗外,晨曦微露,驱散了长夜的黑暗。然而,无论是萧逐渊还是时若都清楚,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东南之地,暗涌已生,一场围绕着“海鹞子”与“青蚨”的无声较量,即将在那片波涛汹涌的海域拉开序幕。而他们,在这京城之中,亦需稳坐钓鱼台,应对可能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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