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刚从漫长沉睡中苏醒的虚弱，但更让人心惊的是那语气里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茫然。
“你们……是谁？”
“我……这是在哪里？”
那双曾经深邃如渊、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流，却也空洞得让人心慌。他微微蹙着眉，视线缓慢地从老者布满皱纹但慈和的脸，移到灵儿充满好奇与关切的大眼睛，最后，定格在站在稍远处、身体僵硬、脸色煞白的朱雀脸上。
他的目光在朱雀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觉得这张冷艳的面孔有些异样，但最终，还是化为了同样的陌生和困惑。没有仇恨，没有感激，没有过往任何一丝情感的痕迹，就像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静室里，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和溪流声。
灵儿最先反应过来，她凑近一些，声音清脆带着安抚：“大哥哥，你醒啦！这里是药庐，是我爷爷救了你！你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昏迷了好久呢！”
叶凡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这句话。他尝试动了动手指，又轻轻抬了抬手臂，脸上露出一丝孩童般的好奇，随即又被身体的无力感带来的轻微沮丧取代。“受伤？”他喃喃自语，然后努力回想，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却只是徒劳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头有点空……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的眼神纯净而无辜，像一张被彻底擦去的白纸。
老者走到床边，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叶凡的腕脉上。他的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青光，仔细探查着叶凡体内的情况。片刻后，他松开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更多的是凝重。
“经脉的损伤正在玉髓生机滋养下缓慢修复，性命已无大碍。但灵台识海……”老者叹了口气，“蚀魂咒的阴毒之力对神魂冲击太大，虽被净化，却如同洪水过后，留下了大片狼藉。他的记忆，恐怕……被冲散了。能保住基本的认知和本能已属万幸，至于过往种种，如同被迷雾笼罩，难以追溯。”
失忆！真的失忆了！
朱雀的心直直地往下沉，如同坠入冰窖。她看着叶凡那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恐慌涌上心头。那个运筹帷幄、医术通神、面对强敌谈笑风生的叶凡，那个让她心生敬佩甚至一丝隐秘情愫的男人，难道真的……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空白的躯壳？
“前辈，这……能恢复吗？”朱雀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老者沉吟片刻：“神魂之事，玄奥非常。或许随着时间推移和修为恢复，能想起一些碎片。也可能受到强烈刺激或遇到关键人、事时，会触发回忆。但……也有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了。一切，要看天意和他自身的造化。”
永远想不起来……朱雀的拳头悄然握紧。那叶凡的仇怎么办？他的回春堂怎么办？那些等待他救治的人怎么办？还有……自己心中那份刚刚萌芽、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情感，又该如何安放？
就在这时，叶凡的目光再次投向朱雀，带着单纯的好奇：“你……好像有点难过？我们……以前认识吗？”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朱雀的心上。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他是谁，他们一起经历了什么，他有多么强大的敌人，有多少人期待着他回去？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虚弱、茫然、眼神纯净得像孩子一样的叶凡，那些沉重的过往、血腥的厮杀、复杂的恩怨，她如何说得出口？现在的他，能承受得住吗？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朱雀脑海中迅速成型。
现在告诉他一切，无异于将一艘刚刚修复、还未装上风帆的小船，直接推向狂风暴雨的大海！他可能会被那些混乱的记忆和压力再次击垮！甚至……可能会恨她将他拉回那个残酷的世界？
不如……就让他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药庐，安静地养伤。等他身体恢复得更好一些，心智更稳固一些，再慢慢告诉他真相？或者……等待他自己想起来？
这个决定带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甚至有些自私。但看着叶凡那双陌生的、带着询问的眼睛，朱雀咬了咬牙，做出了抉择。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自然，甚至挤出一丝淡淡的、算是安抚的笑容（这对她来说极为罕见），摇了摇头：“不，我们不认识。我只是……恰好路过，帮忙送你到这里来的。”
她避重就轻，隐瞒了最关键的身份信息。
叶凡眨了眨眼，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和淡淡的感激：“哦……谢谢你。” 然后，他又看向老者和灵儿，真诚地说：“也谢谢你们，救了我。”
他的感谢纯粹而直接，不掺杂任何世俗的考量，反而让朱雀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有种欺骗了纯真孩童的负罪感。
老者深邃的目光看了朱雀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他并没有点破，只是微微颔首，对叶凡温和地说道：“你且安心在此休养。身体虚弱，记忆之事，急不得，慢慢来。”
“嗯。”叶凡乖巧地点点头，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巨大的治疗消耗和初醒的茫然，让他很快又感到了困倦。他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变得均匀，再次沉沉睡去。只是这一次，是正常的睡眠，而非昏迷。
灵儿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
朱雀看着叶凡安静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她走到窗边，望着山谷中云雾缭绕、仙鹤翩跹的景象，这里静谧美好得如同仙境，与外面那个危机四伏、波谲云诡的世界截然不同。
“或许……让他暂时留在这片净土，是最好的选择。”朱雀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但她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宁。叶凡的身份，他所牵扯的恩怨，注定他不可能永远隐匿于此。龙组那边需要交代，外面的敌人也不会停止搜寻。
更重要的是，她无法永远陪在这里。她有自己的职责和使命。
“前辈，”朱雀转身，对着正在调息的老者，郑重地行了一礼，“叶先生……就暂时拜托您和灵儿姑娘了。我需要返回外界处理一些事情，并设法打探消息。我会尽快回来。”
老者缓缓睁眼，看着朱雀：“此地隐秘，外界难寻。你可放心离去。此子与老夫有缘，老夫自会护他周全，助他康复。”
“多谢前辈！”朱雀再次躬身。她又深深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叶凡，仿佛要将这张苍白却安详的面容刻在心里。
最终，她毅然转身，大步走出了静室，沿着来时的青石板路，向着山谷出口的方向走去。步伐坚定，但背影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决绝。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她只知道，从现在起，她不仅要面对外界的风刀霜剑，还要独自守护一个关于叶凡下落的、沉重的秘密。
而药庐之中，一张空白的画布，正在悄然等待。未来，将由谁，以何种色彩，在上面描绘出怎样的图案？
沉睡中的叶凡，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轻轻触碰到了胸口的蕴灵古玉。古玉微光一闪，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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