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于青萍之末。
当李经历官那面代表着广宁卫指挥使司权威的旗帜,刚刚在青山堡的城头之上,迎风招展之际,一道比最迅捷的信鸽,还要快上数倍的无形讯息,便已经穿透了重重的山林与关隘,如同一支利箭,精准地,射入到了镇北营的核心地带!
小石头的侦查网络,这张由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散布在各处山道林间的“樵夫”与“猎户”所组成的、无形的巨网,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出了它那远超任何人想象的、决定性的作用!
消息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顾昭的手中。
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寥寥数字,以及一个代表着最高警戒等级的、用赤红色颜料画下的“虎”字标记:“卫城来人,旗号经历,尽起堡兵,杀气腾腾,直指我营!”
“铛——铛——铛——!”
三声急促而又沉闷的钟声,骤然间,响彻了整个镇北营!这是顾昭事先定下的、最高级别的紧急事态警报!
刹那之间,整个营地那原本热火朝天的生产与训练节奏,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巨刃,瞬间斩断!校场上操练的士兵们,第一时间停下了动作,迅速按照队列,集结在了自己的队官身边;作坊里还在为工分而奋力劳作的女人们,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脸上带着惊惶,望向了营地中央的议事大帐;就连学堂里那些正在咿呀学语的孩子,也在老卒张叔的安抚下,停止了喧哗,一双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
凝重、肃杀的气氛,如同乌云压顶一般,瞬间笼罩了这片刚刚才焕发出勃勃生机的山坳。
议事大帐之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仿佛连空气,都已经凝固!
顾昭、王五、孙元化、张叔,以及几个核心的队官,围在一张简陋的沙盘地图前,所有人的脸色,都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娘的!”
最先打破这死寂的,是性格最为火爆的王五。他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旁的木桩之上,坚硬的木桩,竟被他砸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他那张黝黑的脸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如同即将噬人的猛虎!
“我就知道!刘千户那个老王八,还有姓钱的那个阴险小人,果然不是东西!这才舔了我们几天的好处,转过头就把刀子递给了外人,想要我们的命!这他妈的就是个圈套!一个彻头彻尾的鸿门宴!”
他的目光,转向了始终沉默不语的顾昭,声音里,充满了决绝与悲壮。
“大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反了吧!咱们手里有兵,身后有刚刚分到地的兄弟们!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我们跟他们拼了!总好过,像猪狗一样,被人捆起来,拉到屠宰场上,任人宰割!”
王五的这番话,充满了血性,也瞬间点燃了大帐内,其他几位出身军户的队官心中的怒火与恐惧。是啊,与其束手就擒,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拼死一战!
然而,就在这股狂热的、玉石俱焚的情绪,即将蔓延开来之时,一旁的孙元化,却用他那略显沙哑、却异常沉稳的声音,给众人,浇下了一盆刺骨的冷水。
“不可!”
这位老成持重的前明朝官员,紧锁着眉头,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王兄弟,你的忠勇,我等皆知。但是,公然反叛,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了地图上,青山堡之外的、那片更为广阔的区域。
“你们看,我们现在有多少人?能战之兵,满打满算,不过三百余!而他们呢?青山堡的兵力,虽不堪一击,但此次领头的,是广宁卫指挥使司的经历官!他代表的,是朝廷!是整个辽东的卫所体系!我们一旦动手,杀了朝廷命官,那举报信上的罪名,就从‘意图谋反’,变成了‘坐实谋反’!届时,铺天盖地而来的,就将是整个广宁卫、乃至整个辽东镇的围剿!我们这点实力,如何抵挡?到时候,我们不仅会死,还会背上万世的骂名,连累所有的家眷,成为真正的叛军!”
孙元化的一番话,字字诛心!让那些刚刚还热血上头的队官们,瞬间冷静了下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们这才意识到,敌人最可怕的武器,并不是那些卫所的精兵,而是他们手中高举的那面“朝廷”的、代表着“大义”的旗帜!在这面旗帜之下,他们是官,而镇北营,一旦反抗,就立刻会沦为——匪!
大帐之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王五的愤怒,与孙元化的忧虑,形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局。打,是自取灭亡;不打,便是任人宰割。似乎,无论选择哪一条,等待着镇北营的,都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这绝望的气氛,即将吞噬所有人时,一直站在沙盘前,眼神异常冷静的顾昭,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孙先生说的对,我们不能反。”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燃烧着一股如同寒星般、冰冷而又明亮的火焰。
“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斩钉截铁,“我们,也绝不能任人宰割!”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沙盘上,代表着镇北营入口的那条狭窄山谷之上。
“他们想给我们定罪,想摘桃子,想把我们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都一口吞下!但他们忘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不长牙齿的羔羊!是时候,让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我们镇北营的牙齿,到底有多么的——锋利了!”
这一刻的顾昭,身上迸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强大气场!那不是王五那种匹夫之勇的暴怒,也不是孙元化那种文人谋士的谨慎,而是一种将两者完美融合,并升华之后的、属于真正统帅的、绝对的自信与掌控力!
他没有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而是开始用一种清晰、冷静、不容置疑的语调,发布一道道命令!
“王五,听令!”
“末将在!” 王五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
“我命你,即刻率领你麾下的一百名长矛手,在营地入口处的山谷隘口,结成三列横队方阵!记住,只要他们不主动攻击,你们就绝对不许动!但只要他们敢踏入隘口五十步之内,就给我用你们手中的长矛,告诉他们,什么叫做钢铁的丛林!”
“是!” 王五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嗜血的战意!这种硬碰硬的命令,正合他的胃口!
“小石头!”
“在!” 少年鬼魅般地,从角落里闪身而出。
“你带领你手下最精锐的二十名神射手,立刻上到隘口两侧的山崖高地!给我像幽灵一样,埋伏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射出一箭!但我的命令一旦下达,你们的任务,就是优先射杀对方的军官和旗手!”
“明白!” 小石头眼中精光一闪,身影再次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张叔!”
“老奴在!”
“你立刻组织所有妇孺孩童,以及那些刚刚招募的、尚未形成战斗力的军户家属,带上三天的口粮,全部从后山小路,转移到我们之前备好的那个秘密山洞里去!记住,动作要快,要安静!在警报没有解除之前,任何人不得出来!”
“是!大人放心!” 老卒张叔的脸上,满是凝重,他知道,这是在为镇北营,保留最后的火种。
一道道命令,如行云流水般,被迅速下达。整个镇北营,这台精密的机器,开始围绕着顾昭这个绝对的核心,高速而又井然有序地运转了起来!
最后,顾昭的目光,落在了孙元化的身上,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而又冷酷的微笑。
“孙先生,我们最关键的一步棋,就落在你的手上了。”
他将孙元化,带到了营地最核心的、由重兵把守的军械库中,亲自打开了一个沉重的木箱。
箱子里面,静静地躺着几支经过精心保养、擦拭得油光发亮的——火铳!其中,甚至还有两支孙元化亲手修复的、来自西洋的鸟枪!
“这里是我们全部的家底,一共八支火器。” 顾昭的声音,压得极低,“你亲自挑选八个最沉稳、最可靠的老兵!让他们,埋伏在隘口内侧,那块我之前让你勘测过的、视野最好、也最隐蔽的巨石之后。告诉他们,他们的任务,不是杀人,而是……听我的号令,向着天上,打出一轮——齐射!”
孙元化看着那些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火铳,瞬间明白了顾昭的全部意图!
这不是一场硬碰硬的血战,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集结了阵列威慑、高地控制、火力奇袭于一体的……武装示威!一场足以彻底摧毁来犯之敌心理防线的——现代战争的预演!
他要用绝对的纪律、立体的打击和超越这个时代的兵器,告诉那些不速之客——
镇北营,不是一块肥肉,而是一块,会把任何胆敢伸嘴过来的豺狼,都硌碎满口牙的——钢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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