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吉脸色一白,嘴唇微微发抖,却还是咬牙跟上了苏荃的脚步。
“你不害怕?”苏荃回头看他,嘴角带笑,“其实你大可不必跟着,随便找个客栈歇一宿便是,我还剩些钱,能给你几块安身。”
“怕啊,怎么不怕。”
张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我刚才给自己算了一卦——大凶之局!唯一的活路,就系在这位茅山真传身上。
只有跟着您,才有一线生机,才可能转危为安。”
他虽不能替别人指点迷津,但算算自己的命途,还算有些把握。
青云观坐落在昌城边缘的一隅。
寻常寺庙道观,都不会建在闹市中央。
修行之人,终究讲究个清净无扰。
苏荃并未施展神通,只是缓步而行,还得顾着身后年迈的老道和孩子。
等他们抵达观门前时,天已完全黑透,一轮明月高悬夜空。
她走上前去,抬手敲门。
“来了来了!”
片刻后,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个中年道士的身影:“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借个住处。”苏荃笑着说道。
“借宿?”中年道士一怔,上下打量她一番,“城里客栈多的是,条件也好,你怎么偏要来这儿?”
“路上遇了贼,盘缠全被摸走了,现在身无分文。
听说昌城有座青云观,青虚真人仁厚慈悲,便想着来讨一晚清眠。”
“没房了!”
话音未落,那道士立刻摆脸,挥袖就要关门,“快走快走——”
门刚要合上,忽听得里面传来一道苍老声音:“守心,外头是谁?”
“啊?”被称为守心的道士浑身一震,眼中掠过一丝惧意。
他急忙朝苏荃使眼色,转头应道:“师父,没什么人,就是……”
“我们是来投宿的!”
不等他说完,苏荃朗声开口,“不知贵观还有空房没有?”
“你这人……”守心急得直跺脚。
可屋内的老人又开了口:“有房间,守心,你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去收拾?”
“是,师父!”
守心似对那声音极为忌惮,轻叹一声,只得拉开大门,转身往后院走去。
穿过一段短廊,便是待客的大厅。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正盘坐在蒲团上,见众人进来,睁开眼笑道:“徒儿不懂礼数,几位别怪。”
“不妨事。”苏荃摆摆手,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
张吉则紧紧攥着孙女的小手,一步不落地跟在苏荃身后,沉默不语。
自踏入这座道观那一刻起,他便觉背脊发凉,全身汗毛倒竖,仿佛背后总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他虽不通法术,可常年卜卦的人,对邪祟之气格外敏感。
“几位是从外地来的?”老道笑问。
“嗯。”苏荃点头,“到昌城做点小生意,没想到遭了贼,钱财尽失,实在没法子,只能来贵宝地叨扰一宿。”
“出门在外,得多留个心眼。”老道摇头叹息,“客房还有几间,吃住都包下,分文不取。
只是庙里素菜清水,没啥油水。”
说着,他低低念了句道号。
可就在那一瞬,眼角深处悄然闪过一抹贪婪与垂涎。
那神色极快,却没能逃过苏荃的眼睛。
而且他刚才那一番说辞破绽连连,稍有常识的人都能察觉其中的荒唐之处。
毕竟他身上这套行头价值不菲,说什么住不起客栈,纯粹是睁眼说瞎话。
可那老道却像是全盘相信,不闻不问,仿佛一句也没听出不对劲。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让苏荃他们留宿,根本没安好心。
自从与飞僵一战后,苏荃的气息愈发内敛,修为似乎又有了精进,如今站在人前,丝毫没有半点异样,活脱脱就是个普通人。
两人各自揣着心思,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没过多久,守心走了进来,低着头,目光刻意避开老道士,拱手禀报:“客房已经收拾妥当。”
“嗯。”老道士应了一声,“天色已晚,几位早些歇息。
守心,你带他们过去吧。”
“是。”守心转身面向苏荃,语气平静:“请跟我来。”
后院离得不远,片刻工夫,几人便跟着守心进了房间。
屋子还算宽敞,桌椅齐全,墙角摆着一张床,上面铺着棉被,虽不算精致,倒也干净。
“这是你的屋子。”守心对苏荃说完,又转向老道士,“你们的房间在隔壁,我带你们过去。”
“不用了。”张吉赶紧摆手,“一间就够了,我们几个人挤挤就行。”
“挤一起?”
守心神色微滞。
这位年轻人相貌清朗,衣着整洁,而那老道却蓬头垢面,道袍破旧不堪,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同处一室的人。
可既然苏荃没吭声,他也就不再多问。
只是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似有迟疑。
片刻之后,他猛地回身,目光直直落在苏荃脸上,压低声音道:“算你们运气不好。”
“记住了,今晚不管听到什么声响,都别开门,最好连眼睛也别睁。”
“等天一亮,立刻走人,进城随便找家客栈落脚!”
话音未落,人已匆匆离去。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张吉脸色有些发白:“苏真传,咱们……现在怎么办?”
“顺其自然。”
苏荃神色从容,从袖中抽出一张白纸,三折两叠,轻轻一放,竟化作一张宽大柔软的床榻。
接着又取出几张纸,折成枕头、棉被,一应俱全。
张小狗站在一旁,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只拳头。
用纸折物,苏荃已有多年未曾施展。
如今重拾旧技,手法依旧娴熟,成品不仅模样周正,摸上去更是松软暖和。
见祖孙俩还愣在原地,苏荃坐在纸床上笑了笑:“别傻站着了,那张床留给你们用。”
他指的是角落里那张道观备好的真实床铺。
张吉支吾着点头,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本想让苏荃睡那张床,自己和孙女打地铺就成——反正他们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
张小狗怯生生走近床边,伸手按了按。
触感温软,分明是实打实的棉絮,哪有半点纸的轻薄?
“这……这怎么可能……”
她小小的脑袋里,原本的世界观在这一瞬轰然崩塌。
小姑娘才七八岁,脸蛋圆鼓鼓的像只小包子,此刻瞪着眼睛,更显得憨态可掬。
苏荃瞧着有趣,故意逗她:“小家伙,你该不会以为,之前我和你爷爷说的那些事,都是编来哄小孩的故事吧?”
“您……您真的杀过妖?”张小狗结结巴巴,连称呼都变了,小手还不自觉地把指头塞进嘴里。
“你觉得呢?”
眼看孩子眼神闪动,满脸震撼,张吉苦笑摇头,牵起她的手:“行了,快去睡觉,别烦扰苏真传。”
张小狗还想争辩,可对上爷爷严厉的目光,终究只能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钻进被窝。
见她背对着人,一副委屈模样,张吉叹了口气,低声对苏荃道:“苏真传,您……”
他原本是想让孙女一辈子做个普通人,平平安安过日子,不沾这些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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