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壤医院的日子,邵明珠的身体在缓慢而稳定地恢复。权秀英的泡菜和大酱汤,金智妍护士专业而温柔的照料,以及来访战友带来的前线捷报(虽然是筛选过的),都让他的心情保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他甚至开始利用闲暇时间,在纸上梳理对美军作战更深入的思考,为重返岗位做准备。
然而,这种平静在一天下午被彻底打破了。
金智妍像往常一样,给他送来当天的报纸(朝文版,她会简单翻译重要标题)和志司转来的、经过审查的战情通报。但今天,她的脸色有些异样,眼神躲闪,拿着文件的手微微颤抖。
“邵处长……这是……今天的通报……”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邵明珠正靠在床头看书,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他放下书,接过那份薄薄的文件,目光迅速扫过。通报内容很简略,措辞谨慎,但核心意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了他的心头:
“……我志愿军各部在给予敌人重大杀伤后,于3月12日主动撤离汉城,转入防御作战……目前战线稳定在三八线附近……”
主动撤离汉城!
短短六个字,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瞬间刺穿了邵明珠的胸膛!他猛地坐直身体,完全不顾右后背和肋骨传来的剧痛,眼睛死死盯住那行字,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丢了?!汉城……丢了?!” 他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嘶哑变形,拿着文件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怎么会丢?!第三次战役我们打得那么好!士气正旺!后勤经过我去年的报告,也得到了改善!怎么会……”
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盯住金智妍,声音带着质问:“智妍同志!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敌人反扑了?我们伤亡大不大?志司现在什么情况?!”
金智妍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吓到了,连连后退一步,眼圈瞬间红了,支支吾吾地说:“邵处长……您……您别激动!具体情况……通报上没说……您要保重身体啊!”
“保重身体?!” 邵明珠几乎是在低吼,他一把掀开被子,挣扎着就要下床,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额头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但他不管不顾,“汉城都丢了!我还躺在这里养什么伤?!我是作战处长!志司需要我!我必须回去!现在!立刻!”
“邵处长!您不能动!伤口会裂开的!” 金智妍惊慌失措地冲上来想扶住他。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权秀英和医院院长也急匆匆赶了进来。
“邵东木!怎么了?快躺下!” 权秀英看到邵明珠煞白的脸色和激动的样子,心疼得直跺脚,用朝语焦急地劝道。
院长也沉着脸,用生硬的中文严肃地说:“邵处长!你的伤势还很重!绝对不能离开医院!这是命令!志司首长交代过,你必须完全康复才能归队!”
“院长!阿妈妮!智妍同志!你们不懂!” 邵明珠喘着粗气,忍着剧痛,扶着床沿勉强站稳,眼神里充满了焦灼和决绝,“汉城战略位置太重要了!丢了汉城,我们在政治上、军事上都很被动!现在正是最需要人的时候!我不能再躺在这里了!我必须回志司!”
他试图推开金智妍搀扶的手,向门口挪动,但每走一步,肋骨的刺痛和后背伤口的牵拉都让他几乎晕厥。
“不行!绝对不行!” 院长张开双臂拦在门口,态度坚决。金智妍和权秀英一左一右死死扶住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邵处长,求求您了!听院长的话吧!”
“好孩子,你不能这样啊!伤没好,回去能做什么呢?”
病房里乱作一团,邵明珠因为伤痛和心急,身体虚弱,根本无法挣脱,但他激动的情绪和执意要走的决心,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病房门外传来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却充满了力量:
“怎么回事?老远就听见吵吵嚷嚷的?”
随着话音,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温和却威严的笑容,正是x军政委赵刚!
“首长!” 金智妍和院长如同看到了救星,同时喊道。
邵明珠也愣住了,看着突然出现的赵刚,激动地喊了一声:“政委!您怎么来了?!”
赵刚迈步走进病房,先是对院长、金智妍和权秀英点头示意,感谢她们的辛苦照料,然后目光才落到脸色苍白、满头大汗、被两人架着的邵明珠身上。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我怎么来了?代表军里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 赵刚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气场,让嘈杂的病房瞬间安静下来,“可我一来,就看到你在这儿耍脾气?要闹着回志司?邵明珠,你长本事了啊?”
邵明珠像犯了错被家长抓住的孩子,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但还是急切地辩解:“政委!汉城丢了!您知道了吗?战局危急!我……”
“我知道!” 赵刚打断他,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志司的通报,我看得比你早!情况,我比你清楚!”
他走到邵明珠面前,目光如炬,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邵明珠,你给我听好了!你现在是什么?是伤员!重伤员!你的任务是什么?是养伤!是把身体彻底养好!”
“可是政委!前线……”
“前线怎么了?!” 赵刚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老兵特有的沉稳和霸气,“没了你邵明珠,志愿军就打不了仗了?志司就转不动了?彭老总和其他首长都是摆设?”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邵明珠心上,让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赵刚继续训斥,语气毫不留情:“我告诉你!第四次战役,我们是主动进行战略转移!是为了避免在不利条件下与敌人决战,保存有生力量!彭老总和志司首长们的决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比你躺在病床上瞎琢磨要高明得多!”
“你以为你现在回去能干什么?拖着半条命,给志司添乱?给彭总添堵?让同志们反过来照顾你?” 赵刚的话一句比一句重,“邵明珠,你也是老党员、老同志了!怎么还这么冲动?这么无组织无纪律?!”
“我……” 邵明珠被骂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赵刚的话,句句在理,戳中了他的要害。他确实是因为关心则乱,失去了冷静。
看着邵明珠低下头,情绪逐渐平复,赵刚的语气才缓和下来,带上了一丝长辈般的语重心长:“明珠啊,你的心情,我理解。你想为部队出力,想分担压力,这是好的。但是,革命工作,要讲究方式方法,要服从大局!”
他拍了拍邵明珠没有受伤的左肩,动作很轻:“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配合治疗,安心养伤!把身体养得棒棒的,把你在医院里思考的这些宝贵经验(他指了指床头邵明珠写的笔记)整理好。等你彻底康复,带着更成熟的思想、更棒的身体回到岗位,那才是对志司、对全军最大的贡献!那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你看看金护士,看看权大姐,看看医院的同志们,为了你的伤,付出了多少心血?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要走,对得起她们的辛苦吗?对得起组织的关心吗?”
赵刚的这一番“组合拳”——先是当头棒喝,严厉批评,再是循循善诱,讲明道理,最后动之以情,点明责任——彻底把邵明珠“制服”了。
邵明珠抬起头,看着赵刚那双充满关切和期望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眼圈红红、一脸担忧的金智妍和权秀英,心中的焦躁和冲动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羞愧和醒悟。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把胸中的块垒都吐了出来,感觉全身一下子轻松了,连伤口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他甚至还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近乎“享受”的感觉——就像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被家长理解并给予了正确指导后的那种释然和安心。
他对着赵刚,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诚恳:“政委,您批评得对!是我错了!我太冲动,不顾大局,无组织无纪律!我向您检讨!也向院长、智妍同志、阿妈妮道歉!”
他转向金智妍她们,深深鞠了一躬(动作牵动伤口,让他龇牙咧嘴,但坚持完成了):“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保证,安心养伤,不再胡闹。”
金智妍和权秀英看到邵明珠终于冷静下来,都松了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赵刚也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重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这就对了嘛!这才像我们x军出来的好干部!来,坐下,慢慢跟我说说,你最近都琢磨了些什么新点子?”
病房里的气氛,从刚才的紧张对峙,瞬间转变为融洽的交流。邵明珠乖乖地坐回床上,赵刚拉过椅子坐下,两人开始探讨起战局和战术来。金智妍悄悄地端来了茶水,权秀英也放心地出去忙了。
邵明珠听着赵刚带来的更多、更详细的战局分析和部队情况,心中豁然开朗。他意识到,赵政委的到来和那顿及时的“臭骂”,不仅制止了他的鲁莽,更给了他最需要的精神支持和方向指引。他感觉全身都舒坦了,那种急于奔赴前线却无能为力的焦躁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更加坚定的力量。他知道,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等待真正需要他亮剑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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