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朝鲜第一人民医院。
这里与其说是医院,更像是一处隐蔽在树林和山坳间的、由多栋低矮平房组成的疗养所。条件简陋,但已是战时所能在平壤提供的最好医疗环境。住在这里的,基本都是需要较长时间恢复的朝鲜人民军高级军官和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团级以上伤员。
邵明珠被单独安排在一间相对安静、朝阳的平房病房里。经过几次危险的手术和精心的护理,他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伤势依然沉重。右后背的贯穿伤开始愈合,但每一次呼吸、甚至轻微的移动,都会牵扯到伤口和断裂的肋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体虚弱,需要长时间卧床。
然而,与身体的痛苦形成对比的,是他精神的明显好转。志司和彭老总派人送来了慰问和最新的战报(当然是经过筛选的好消息),他知道自己的老部队x军率先攻入了汉城,知道第三次战役取得了辉煌胜利,这极大地鼓舞了他。更重要的是,那位名叫金智妍的朝鲜女护士,专业、细心又温柔,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剂良药。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窗户,在病房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邵明珠刚忍着痛喝完金智妍喂的一小碗稀粥,正靠在被摇高一点的病床上,闭目养神,试图忽略肋骨处传来的隐痛。
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音的交谈声,说的竟然是带着各地方言口音的中文,以及夹杂着的朝鲜语。
“是这里吧?”
“没错,就是这间!听说邵处长就住这里!”
“轻点声,邵处长需要静养!”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正在收拾碗勺的金智妍皱了皱眉,快步走到门边,用朝鲜语低声对外面说:“同志,病人需要休息,请安静……”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就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几个脑袋探了进来,有戴着志愿军棉军帽的,也有戴着朝鲜人民军大檐帽的,职务都不低,至少都是团级干部,有的胳膊吊着绷带,有的腿脚不便拄着拐杖。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好奇、敬意和一丝忐忑。
“请问……邵明珠邵处长,是住在这里吗?” 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像参谋出身的志愿军团长,陪着笑脸,用尽量小的声音问道。
金智妍刚想阻拦,病床上的邵明珠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门口的几位军官,虽然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用沙哑的声音说:“智妍同志……没关系……请同志们进来吧……”
金智妍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身让开。几位军官立刻鱼贯而入,小小的病房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他们自觉地排开,尽量不碰到屋内的医疗设备,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邵明珠身上。
“邵处长!”
“您就是邵处长?”
“邵处长您好!我们是xx军的,听说您在这里养伤,特地来看看您!”
军官们纷纷压低声音打招呼,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敬佩。
那位戴眼镜的团长首先开口,语气激动:“邵处长!可算见到您真人了!我是38军xx师的参谋长王斌!临江战役,我们师就是用了您提出的‘放头掐尾、近身绞杀’战术,才一举打掉了美军骑兵一师的那个团! 您的战术,简直神了!救了咱们多少弟兄的命啊!”
另一位脸上带疤、嗓门洪亮(虽然努力压低)的志愿军团长抢着说:“邵处长!我是39军xxx团团长李大山!打汉城,穿插三所里,要不是您和志司制定的计划大胆又周密,咱们哪能跑得比美国佬的汽车轮子还快! 兄弟们都说,跟着邵处长的打法打仗,心里有底!”
这时,一位穿着人民军制服、年龄稍长、气质沉稳的军官,用略带东北口音的中文说道:“邵处长,久仰大名!我是朝鲜人民军第x军团参谋长,崔成浩。以前在四野的时候,我是F师(原四野朝鲜师)的。” 他特意点明了自己的出身,拉近了距离,“您总结的对付美军的办法,‘小、快、灵、近、夜’这五字诀, 我们已经下发到部队学习了!非常有效!减少了我们很多不必要的伤亡!我代表人民军战友,谢谢您!”
“对!邵处长,我们都学过您的战术总结!”
“那篇《关于与美军作战之战术经验总结与初步思考》,简直是宝典啊!”
“大家都好奇,能写出这样东西的,得是怎样一位高人!”
军官们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情绪热烈。他们看着病床上这个脸色苍白、明显带着重伤、年纪似乎比他们还轻一些的“邵处长”,实在很难将他与那份影响全军、字字珠玑的战术总结,以及那些神来之笔的战役策划联系起来。但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服!
邵明珠听着大家的赞誉,心里暖洋洋的,伤口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他虚弱地摆摆手,声音沙哑但清晰:“同志们……过奖了……我……我只是……把同志们在战场上……用鲜血换来的经验……总结了一下……真正的功劳……是前线……英勇奋战的……指战员们……”
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喘口气,肋骨疼得他额头冒汗。
金智妍在一旁看着,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忍不住用中朝混杂的语言提醒道:“各位首长!邵处长伤势很重,不能多说话,需要静养!你们看看就行了,让他休息吧!”
那位人民军的崔参谋长连忙点头,歉意地说:“是是是,护士同志说得对!邵处长,您好好休息!我们就是来看看您,看到您精神还好,我们就放心了!” 他说着,从身后随从手里拿过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这是一点高丽参,给您补补身子。希望您早日康复,重返志司!我们都盼着您呢!”
其他军官也纷纷放下带来的水果、罐头等慰问品(虽然医院不缺,但这是心意)。
“邵处长,您安心养伤!”
“我们等着您回来指挥我们打胜仗!”
“早日康复!”
军官们依依不舍地、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邵明珠长长地舒了口气,放松下来,伤口的疼痛感更清晰了,但心里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责任感。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和思考,得到了战友们的认可,真正帮助部队减少了伤亡,提升了战斗力。这比任何止痛药都更有效。
金智妍走过来,一边帮他擦去额头的冷汗,一边略带嗔怪地说:“您看您,非要逞强!伤口又疼了吧?”
邵明珠看着窗外透进的阳光,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鸟鸣,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轻声说:“智妍同志……看到他们……听到前线打胜仗的消息……我这点伤……值得……”
此后,几乎每天,都有闻讯而来的、在不同医院养伤或短暂停留的志愿军和人民军军官,想办法来看望邵明珠。有的来请教战术问题,有的纯粹是来表达敬意。邵明珠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总会尽量与他们交流几句,将自己的思考无私分享。他所在的这间简陋的平房病房,仿佛成了朝鲜前线一个特殊的“军事学术交流点”。
邵明珠的伤势在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转。虽然伤口依旧疼痛,肋骨骨折处也不敢大意,但已经能在金智妍的搀扶下,慢慢下地走几步了。而让他恢复得如此之快的,除了药物和治疗,更离不开周围朝鲜人民无微不至的、充满真诚的关怀。这种超越国界、在战火中凝结的情谊,如同春风化雨,滋润着他的身心。
每天清晨,当时钟指向七点,病房的门总会被轻轻推开。一位头发花白、身材瘦小但腰板挺直、脸上布满皱纹却总带着慈祥笑容的朝鲜大娘,会拎着一个干净的竹篮,准时出现在门口。她是医院后勤帮忙的权秀英大姐,也是附近村庄的居民。她的儿子参加了人民军,在前线作战。自从听说邵明珠是来自中国的、打美国鬼子的“大官”(在她朴素的认知里,能被这么多人探望的肯定是“大官”),而且还是为了保护更大的“官”而受的重伤,她就主动揽下了帮邵明珠清洗衣物和床单的活儿。
“邵东木(同志),早安!” 权秀英用生硬的、刚学会的中文打招呼,脸上笑出一朵花。她放下篮子,不由分说就开始收拾邵明珠换下来的病号服和需要清洗的床单被套。
邵明珠每次都想阻止:“阿妈妮!不用麻烦您!我自己来,或者让护士……” 他试图用简单的朝语词汇和手势比划。
但权秀英总是摆摆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朝语夹杂着几个中文词说:“没关系!你,病人!打美国鬼子,英雄!我,洗衣服,应该的!”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母亲般的固执和疼爱。
有一次,邵明珠看着她弯腰在院子里冰冷的水井边,用力搓洗着沾着药渍和血污的床单,那双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冻得通红,他的眼眶湿润了。他挣扎着走到门口,倚着门框,用刚跟金智妍学会的、发音还很不标准的朝语,动情地喊了一声:“阿妈妮!”
权秀英闻声抬起头,看到邵明珠眼里的水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这声“阿妈妮”的含义,她的眼圈也瞬间红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哎!好孩子!”
从此,邵明珠就管权秀英叫“阿妈妮”了。而权秀英,也真把邵明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这天下午,权秀英没有像往常一样只送来洗好晒干、带着阳光味道的衣服。她神秘兮兮地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盖着白布的瓦罐,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股酸辣鲜香、极其开胃的味道瞬间飘满了病房!是泡菜!
“邵东木!这个,给你!” 权秀英献宝似的把瓦罐递过来,用手比划着,“我,自己腌的!好吃!开胃!” 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这一罐泡菜,几乎是普通朝鲜家庭能拿出的最珍贵的食物了。
邵明珠看着瓦罐里红艳艳、脆生生的泡菜,闻着那熟悉又诱人的味道,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他这段时间胃口一直不好,但这泡菜的香味让他食指大动。他连声道谢:“高麻斯米达!阿妈妮!非常感谢!”
权秀英看他喜欢,高兴得合不拢嘴。更让人惊喜的是,过了一会儿,她竟然端来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小平底锅,里面是一张金黄喷香、点缀着葱花和小海鲜碎的饼——海鲜葱饼!
“快,趁热吃!” 权秀英把饼切成小块,用筷子夹起一块,吹了吹,递到邵明珠嘴边,眼神里充满了期待。语言不通,但那份心意,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珍贵。
邵明珠的眼眶又湿了。他张开嘴,吃下那块饼。饼的外皮酥脆,内里软嫩,海鲜的鲜甜和葱花的香气完美融合,温暖的感觉从口腔一直蔓延到心底。
“马西扫哟!真好吃!阿妈妮!” 邵明珠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美。
权秀英看着他吃得香,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满足地搓着手。这一刻,病房里没有国籍之分,没有军官与百姓之别,只有一位慈祥的母亲,和她心疼的、受伤的“孩子”。
如果说权秀英阿妈妮的爱是质朴的、母性的,那么护士金智妍对邵明珠的照顾,则除了专业和责任之外,还悄然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好感。
金智妍是医院里少数能说流利中文的医护人员,加上她细心负责,照顾邵明珠的任务主要落在她肩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这个年轻的中国军官的了解越来越深。
她见过他因为换药时伤口撕裂而疼得满头大汗、嘴唇咬出血印却一声不吭的硬汉模样;
她也见过他忍着伤痛,耐心地给前来请教战术的人民军军官画示意图、分析敌情的专注侧脸;
她更见过他收到国内来信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和思念;
还见过他教她简单的中文词汇,比如“谢谢”、“你好”、“痛”,他发音标准,耐心纠正她的声调,那种温和与教养,与她见过的许多粗犷的军人截然不同。
这个年轻、英俊、身居高位却毫无架子、在专业领域才华横溢、又有着铁血柔情的中国军官,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金智妍照顾他,愈发地上心,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种朦胧的欣赏和倾慕。
“邵处长,该换药了。” 金智妍端着治疗盘走进来,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但仔细听,似乎比对待其他伤员更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轻柔。
“又要辛苦你了,金同志。” 邵明珠努力坐直身体,配合地解开病号服的扣子,露出包扎着厚厚纱布的胸膛和后背。
金智妍的动作极其轻柔、专业。她小心翼翼地揭开旧纱布,检查伤口愈合情况,用消毒药水清洗。每当棉签触碰到敏感的伤口边缘,感受到邵明珠身体瞬间的紧绷时,她都会下意识地放轻动作,并轻声问:“疼吗?忍一下,马上就好。”
她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邵明珠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和肥皂混合的、干净清爽的气息。他闭着眼,尽量放松身体,配合着她的操作。偶尔睁开眼,会看到她近在咫尺的、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下,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
换完药,重新包扎好,金智妍会细心地帮他穿好衣服,扣好扣子,然后把温水递到他嘴边:“喝点水。今天感觉怎么样?肋骨还疼得厉害吗?”
“好多了,谢谢你,智妍同志。” 邵明珠接过水杯,真诚地道谢。他看着眼前这个清秀、善良、专业的朝鲜姑娘,心中充满了感激。他并非迟钝之人,能隐约感受到金智妍对他超乎寻常的细心和关心,但他已经结婚,也只能将这份情谊理解为崇高的国际主义友谊和医护人员的职业道德。
有时,金智妍会一边帮他测量体温,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前线的事,或者中国的风土人情。邵明珠也会耐心地讲一些故事,偶尔还会用钢笔在纸上画个简图,解释某个战术。这时,金智妍就会睁大眼睛,认真地听着,眼神里闪烁着敬佩的光芒。
“邵处长,您懂得真多。” 她由衷地赞叹。
“都是战友们用血换来的经验。” 邵明珠总是这样谦逊地回答。
这种日常的、细水长流般的照顾和交流,在硝烟弥漫的异国他乡,构成了一幅温暖而动人的画面。它超越了简单的医患关系,是战火中绽放的人性之花,是中朝两国人民用鲜血和真诚凝结的深厚情谊的缩影。
喜欢亮剑世界之那个年代的美丽故事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亮剑世界之那个年代的美丽故事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