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灯笼的红光映上北港码头的青石,咸腥的海风卷着浪声灌进领口。
晶灵的潜航舰早等在暗礁区,船身刷着晶源行鎏金标识,与商队旗号浑然一体——这是他三天前用三箱星陨铁跟码头督管换的通行许可,此刻正随着浪头轻晃,像头蛰伏的巨兽。
换衣服。晶灵掀开马车帘,金丝袖口沾着海风的潮气,暗格里叠着十套靛青商服,绣着同色云纹,码头巡检只认晶源行腰牌,我扮大掌柜,陆大人扮账房......他的目光扫过苏晚竹腰间的青铜甲,喉结动了动,姑娘把甲片藏在里衣,别露了金属光。
苏晚竹解甲的动作顿了顿。
青铜甲贴着皮肤的温度还带着荒星的记忆——那是她用第一只辐射兽的晶核跟黑市铁匠换的,每道凹痕都是活命的勋章。
她摸了摸颈间玉佩,母亲的体温透过甲片渗进来,这才将甲片拆成三片,用商服里衬的暗袋兜住。
陆昭站在车外,绣春刀垂在身侧,月光落在刀镡的云纹上。
他接过晶灵递来的灰布账房服,手指在领口摩挲两下:领口有霉味。
码头上的旧衣服,总比新做的显眼。晶灵擦了擦额角的汗,转身去扶琉璃下车。
老学者的银发散在肩头,手里还攥着个黄铜放大镜——那是她从前在科学院的工具,现在用来检查晶核结构。
商队鱼贯下船时,北港的更鼓刚敲过三更。
苏晚竹垂着眸,装作整理腰间的算盘(晶灵硬塞的,说商队账房都带这个),余光却扫过码头仓库外的巡逻士兵。
他们的皮靴踩在青石板上,脚步声像敲在空瓮里,帽檐下的脸泛着青灰色,瞳孔是浑浊的晶状光斑。
他们已经晶化了。她的声音比海风更轻。
陆昭的手指在袖中动了动——那是锦衣卫特有的暗号,示意全员戒备。
影鸦不知何时凑过来,斗篷帽檐压得低低的:晶化士兵没有痛觉,只认发令者的脑波。他的指尖敲了敲自己太阳穴,跟荒星的辐射兽差不多,不过更听话。
苏晚竹的指甲掐进掌心。
荒星的辐射兽她杀过十七只,可这些曾是活生生的人——天枢星的士兵,被议会用晶核改造成了兵器。
她摸了摸怀里的《净魂录》,那是母亲留下的手札,最后一页记着晶核反噬之法,墨迹还带着当年的泪痕。
地下仓库的入口在第三排货栈后,影鸦用匕首挑开砖缝里的藤条,露出半人高的暗门。
门轴锈得厉害,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惊得仓库顶上的夜鸦扑棱棱乱飞。
仓库里的景象让苏晚竹倒抽一口冷气。
正中央的晶核母体有两人高,表面爬满幽蓝的晶纹,像座正在生长的宝石山。
无数晶丝从母体延伸出去,缠上停泊在仓库尽头的丝绸运输舰——那是苏家的船,船身还漆着字金纹,此刻却成了移动的毒源。
周氏把苏家商队当幌子。影鸦扯下斗篷,露出左脸狰狞的晶化疤痕——那是他替议会做晶核实验时留下的,只要这艘船起飞,晶核母体会释放孢子,风往哪吹,哪片大陆就变成荒星第二。
琉璃的放大镜贴在晶核表面,呼吸突然急促:母体核心连接着反物质反应堆,常规爆破只能震碎外壳,孢子还是会漏。她转身时,银发散开遮住半张脸,要彻底摧毁,必须手动引爆反应堆,但爆炸半径......
覆盖整个北港。陆昭接话,声音像冰锥扎进空气。
他的目光扫过苏晚竹,又迅速移开——绣春刀的刀鞘在他手心里压出红印,码头还有三百户人家,二十艘商船。
苏晚竹望着运输舰上的字。
五年前她被驱逐时,父亲站在这艘船的甲板上,扔给她一袋发霉的饼,说别回来了;现在这艘船要载着毁灭回来,而她是唯一能阻止的人。
动手。她的声音很轻,却像荒星的响雷,震得晶核表面的晶纹微微颤动,我在荒星见过更惨的——辐射云笼罩三个月,活人吃树皮,小孩啃自己的指甲。她摸出怀里的毒孢引信,那是用荒星最毒的曼陀罗晶核炼的,天枢星不能变成那样。
琉璃的手按在她手背:引信需要三分钟启动,爆炸前三十秒才能撤离。老学者的指尖冰凉,我跟你一起。
陆昭突然上前,绣春刀地插在晶核旁的砖缝里,我守引信,你们撤。他从怀里摸出颗糖,剥了糖纸塞进苏晚竹嘴里——是她上次说喜欢的蜜橘味,甜的,能压惊。
晶灵突然笑了,金丝长袍在昏暗中泛着微光:我去引开晶化士兵,就说晶源行的星陨铁丢了,他们最爱追值钱的东西。他拍了拍影鸦的肩,你......帮我烧了这张脸,要是我死了。
影鸦的手指抚过左脸的晶疤,突然扯出个笑:先活过今晚再说。
苏晚竹蹲在反应堆前,引信的铜线在她指尖缠绕。
母体的晶纹映着她的脸,她看见自己眼里有荒星的月光,有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有陆昭剥糖时微颤的指尖。
铜线最后一圈绕上按钮,她深吸一口气,按下——
金属碰撞声从仓库角落传来。
苏晚竹的动作顿住,引信的红光在她瞳孔里跳动。
她慢慢转头,看见阴影里有片衣角闪过,像片被风卷起的黑蝶。
阴影里的衣角突然绷直,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一拽。
苏晚竹瞳孔骤缩——那不是夜风吹动的残布,是有人贴着墙壁疾掠而来!
她刚要侧身翻滚,一道黑影已破风而至,带起的风刮得晶核母体的幽蓝晶纹簌簌颤动。
小心!陆昭的低喝混着绣春刀出鞘的清响。
他本背对着阴影,此刻却像身后长了眼睛,反手挥刀划出半轮银月。
刀光与黑影相撞的刹那,苏晚竹看清了来者面容:左脸皮肤泛着晶化特有的幽蓝,右眼球是浑浊的灰白色,正是议会最擅长刺杀的晶化杀手!
杀手的右手突然暴长三寸,骨节间迸出尖锐的晶刺,直取苏晚竹咽喉。
陆昭的刀更快,刀锋擦着苏晚竹耳际划过,地斩断杀手整条右臂。
晶化的断臂砸在地上,发出金属与石块相击的闷响,断口处还在渗出荧蓝的液体。
是议会的。影鸦的声音从仓库另一侧传来,他不知何时摸到了高处的横梁,他们能感应到晶核波动,你们引爆母体的动静早被监测到了!
杀手残躯摇晃两下,突然发出类似机械的嘶鸣。
他仅剩的左手猛地按向胸口——那里嵌着枚黑色按钮,在晶化皮肤下泛着冷光。
远程引爆!琉璃的惊呼声被警报声撕碎。
整座仓库的顶灯骤然转为刺目的红光,刺耳的蜂鸣像无数钢针扎进耳膜。
苏晚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才发现仓库四壁不知何时弹出了数排晶刺,正随着警报节奏缓缓伸长。
趴下!陆昭的手掌重重按在她后颈,将她整个人压进晶核母体下方的凹处。
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她手背上,腥甜的血气混着焦糊味涌进鼻腔——是陆昭的血。
他的左臂被三根晶刺贯穿,晶刺上还挂着被扯碎的衣袖,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陆昭!苏晚竹的指甲掐进他肩窝,声音发颤。
她想抬头看他的脸,却被他用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按住后颈:别乱动,晶刺带毒。他的声音依然平稳,可额角的冷汗正顺着下颌滴进她衣领,引信还有多久?
十秒。苏晚竹咬着牙报时。
她的视线扫过引信的红光,那数字正从0:150:10。
晶灵的喊杀声从仓库外传来——他果然去引开晶化士兵了,此刻隐约能听见星陨铁被抢了的嘶吼。
影鸦的身影在横梁上飞掠,手中匕首不断割断垂落的晶丝,每一刀都溅起荧蓝的血珠。
五、四、三......
轰——!
毒孢引信的爆炸声比荒星的雷暴更剧烈。
苏晚竹眼前炸开刺目的白光,耳膜仿佛被重锤击中,连陆昭压在她身上的重量都变得模糊。
等视线重新清晰时,晶核母体已被炸成漫天碎片,幽蓝的晶粉像下了场毒雨,沾在皮肤上立刻泛起红疹。
陆昭的身体突然一沉。
苏晚竹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替自己挡了三片飞溅的晶刃,左胸的衣襟被划开三道血口,最深的那道几乎能看见肋骨。
她颤抖着撕下自己的里衣,按在他左臂的伤口上,血立刻浸透了布料,在月光下泛着暗紫——是晶刺上的毒。
疼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五年来她第一次在危险中失控。
陆昭却笑了,染血的手摸出颗糖,糖纸已经被血浸透,甜的......他想塞进她嘴里,手却垂在半空。
苏晚竹抓住他的手,把糖塞进自己嘴里。
蜜橘的甜混着血腥气在舌尖炸开,她突然想起荒星的冬天,她缩在破帐篷里啃结冰的硬饼,陆昭第一次找到她时,也是这样塞给她一颗糖,说天枢星的糖比荒星甜。
笨蛋。她吸了吸鼻子,用牙齿咬开随身的解毒囊,将褐色药粉撒在他伤口上,下次再替我挡刀,我就把你所有的糖都扔海里。
陆昭的睫毛颤了颤,苍白的脸上浮起极淡的笑:
仓库外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像闷在云层里的雷。
苏晚竹抬头望去,北港的夜空被探照灯照得雪亮,一艘银灰色的巨舰正缓缓降下,舰身上晶曜号三个鎏金大字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议会的旗舰......影鸦从废墟里爬出来,半边脸沾着晶粉,他们早料到我们会来。
琉璃扶着铁匠从仓库角落走出来,老学者的放大镜碎了半片,却还攥在手里:母体虽然毁了,但晶曜号上可能有备用核心......
引擎声越来越近,苏晚竹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攥住了心脏。
她低头看向陆昭,他的呼吸已经微弱,血还在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滩。
晚竹......陆昭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荒星的风,你说过......等事情了了,要陪我去糖坊......
苏晚竹用力点头,眼泪砸在他手背上:去,现在就去。
等你伤好了,我们去买十车糖,把你屋子堆成糖山。
引擎的轰鸣盖过了她的话。
晶曜号的悬梯缓缓放下,扩音器里传出电流杂音,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即将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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