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囚车莲影》
囚车的木栏硌得骨头生疼，手腕上的铁镣磨出了血，每晃一下，就像有针往肉里扎。
我坐在囚车里，看着窗外飞逝的树影。李将军的军队押着我往京城方向走，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寂静，也踏碎了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青溪镇的村民，烧村只是为了逼我现身。
“公主，别想着有人会来救你，”李将军骑着马走在囚车旁，皮笑肉不笑，“圣上有旨，只要你乖乖交出花名册，说出镇北军余部的下落，就能饶你不死，还能给你个郡主的名分，不比在外面颠沛流离强？”
我没理他。名分？用叔叔的心血、娘的命换来的名分，我嫌脏。
他见我不说话，也不恼，自顾自道：“其实我挺佩服你的，一个小姑娘，能从镇国公府逃出来，还能找到藏锋阁，不简单。可惜啊，站错了队。”
“我站的队，”我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冰，“至少不会滥杀无辜，不会用牵机毒害死皇后和无辜的姨娘。”
李将军的脸色猛地一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我笑了，“先皇后和苏姨娘，都是被牵机毒死的，手法一模一样，不是你干的，就是你主子干的吧？”
他猛地勒住马，转身瞪着我，眼睛里的狠厉几乎要溢出来：“看来苏婉那个贱人，果然什么都告诉你了！”
果然是他！
我心里的疑团解开了一角。李将军是圣上的心腹，他亲手毒死了先皇后和娘，然后嫁祸给别人。柳氏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把刀，用完就被灭口了。
“为什么？”我问，“先皇后待你不薄，娘更是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她们？”
李将军冷笑一声，凑近囚车，声音压得极低：“因为她们挡了圣上的路。先皇后是前朝余孽，留着始终是个祸害。苏婉更该死，她知道的太多，还想查先皇后的死因，不杀她，难道等着她翻案吗？”
“圣上……当今圣上，到底是谁？”我追问，“他是不是……”
“闭嘴！”李将军厉声打断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该问的别问！再敢胡言乱语，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策马往前走，不再理我。
但我已经猜到了。当今圣上，很可能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甚至可能和前朝宫变有关。他杀先皇后，杀娘，都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
而镇北军的花名册，就是能揭开这个秘密的钥匙。
囚车走了两天，到了一个叫“落马坡”的地方。这里地势险峻，两边是高山，中间只有一条窄路，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
李将军显然也想到了，让军队放慢速度，派人在前头探路。
“看来谢辞他们，真的不会来了。”我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庆幸。不来，说明他们安全了。
就在这时，两边的山上突然滚下无数巨石，砸得军队人仰马翻。紧接着，箭如雨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有埋伏！”李将军大喊，“快！保护我！”
是镇北军的人！
我心里一喜，站起来想看清情况，却被一个士兵按住。
“老实点！”
山上冲下来一群人，穿着普通的衣服，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却个个身手矫健，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嘴里喊着“为沈将军报仇”，像猛虎下山一样扑向禁军。
“是镇北军！”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谢辞说的没错，花名册上的地址是真的！他们收到消息，来救我了！
混乱中，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汉子冲到囚车旁，一刀砍断了锁。
“公主，快跟我走！”
我刚要下车，就被李将军抓住了头发，一把匕首架在了我脖子上。
“都别动！”他嘶吼道，“不然我杀了她！”
镇北军的人果然停了下来，个个怒目而视。
“李将军，放了公主，我饶你不死！”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声音洪亮，手里拿着把大刀。
“饶我不死？”李将军笑了，“等我把她带回京城，献给圣上，我就是大功一件！你们这些反贼，才该去死！”
他用匕首逼着我，一步步往后退，想找机会逃跑。
“别管我，杀了他！”我喊道。
“公主！”络腮胡大汉急道。
就在这时，一支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李将军握匕首的手。匕首掉在地上，他惨叫一声。
我趁机推开他，往后跑。络腮胡大汉冲上来，一刀砍死了李将军。
箭是从哪里来的？
我抬头往山上看，只见山顶上站着个人，穿着月白色长衫，手里拿着把弓，正看着我笑。
是谢辞！
他身边站着春嬷嬷，还有几个护卫。
“谢辞！”我冲他挥手，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没有骗我，他真的来救我了。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禁军被全部歼灭。镇北军的人围上来，对着我单膝跪地：“参见公主！”
“快起来，”我扶起络腮胡大汉，“我不是什么公主，我叫沈绾。”
“不管您叫什么，您都是沈将军的侄女，是我们镇北军要保护的人！”大汉激动地说，“我叫赵虎，是沈将军的旧部。”
“多谢赵大哥相救。”
“该谢的是谢公子，”赵虎指了指山上，“是他找到我们，说您有危险，我们才赶过来的。”
谢辞和春嬷嬷从山上下来了。春嬷嬷的气色好了些，看到我，眼泪掉了下来：“姑娘，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嬷嬷。”
谢辞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擦吧，脸上都是灰。”
我接过手帕，擦了擦脸，脸颊碰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还疼吗？”他皱了皱眉，想伸手碰，又缩了回去。
“没事。”我摇摇头，心跳有点快。
“此地不宜久留，”赵虎开口，“李将军的人要是没按时回京，圣上肯定会起疑，我们得赶紧离开。”
“去哪里？”我问。
“去我们的据点，”赵虎说，“在黑风寨，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我们这些年一直待的地方。”
我们跟着赵虎，往黑风寨走。路上，赵虎给我讲了很多关于叔叔沈策的事。
叔叔是镇北军的将军，英勇善战，深受士兵爱戴。前朝灭亡后，他没有投降，而是带着余部躲了起来，一直想复国。
“沈将军常说，他有个心上人，是位很温柔的姑娘，”赵虎笑着说，“说等复国成功，就娶她为妻。现在看来，那位姑娘就是苏姨娘吧？”
我点点头，心里酸酸的。娘和叔叔，终究是错过了。
“那当今圣上……”我犹豫着问。
赵虎的脸色沉了下来：“当今圣上，根本不是先帝的儿子，他是前朝奸臣李嵩的儿子！当年宫变，就是李嵩和他里应外合，杀了先帝，夺了皇位！”
果然如此！
“先皇后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被他们毒死的？”
“是，”赵虎咬牙切齿，“先皇后发现了圣上的身世，还没来得及告诉别人，就被李将军下了毒。苏姨娘查到了一些线索，也被他们灭口了。”
“那我爹……镇国公沈毅，他知道吗？”
赵虎叹了口气：“沈将军和沈国公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当年宫变，沈国公被李嵩抓住，威胁沈将军。沈将军为了救弟弟，才答应投降，却被李嵩背信弃义，害死了。沈国公为了活命，只能投靠李嵩，做了镇国公。”
“他这些年，一直活在愧疚和恐惧中，”赵虎说，“他不敢查先皇后和苏姨娘的死因，怕被圣上灭口，也怕对不起沈将军。”
我愣住了。原来爹不是冷血，是懦弱，是被吓坏了。
可懦弱，不是他见死不救的理由。
“那花名册……”
“花名册上，不仅有我们的名字，还有当年参与宫变的人的名单，”赵虎说，“只要把这个交给天下人，就能揭穿圣上的真面目，让他身败名裂！”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我问。
“等时机，”赵虎说，“现在圣上势力庞大，我们还不是对手。得先联系更多的旧部，积蓄力量。”
走了三天，终于到了黑风寨。
寨门建在悬崖上，很高，很气派。寨子里的人看到我们，都很热情，尤其是看到我，个个眼含热泪。
“这就是沈将军的侄女？长得真像苏姨娘。”
“是啊，难怪沈将军当年魂不守舍的。”
听着他们的议论，我心里暖暖的。这里的人，都记得娘和叔叔，都把我当成亲人。
赵虎给我们安排了住处，是两间干净的木屋。
“姑娘，您先歇着，我去安排一下，晚上给您接风洗尘。”
我点点头，送走赵虎，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路，颠沛流离，九死一生，终于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谢辞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山景。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谢谢你，谢辞。”我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谢我什么？”他转过头，看着我。
“谢谢你一直护着我，”我说，“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他笑了笑：“我说过，我护你，不全是为了花名册。”
“那是为了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心跳有点快。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我眼尾的朱砂痣。
“这个痣，很好看。”他的声音很低，像羽毛拂过心尖。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低下头。
就在这时，春嬷嬷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件衣服：“姑娘，这是寨子里的妇人给你做的新衣服，你试试合不合身。”
我接过衣服，是件淡紫色的襦裙，料子很普通，但很干净。
“谢谢嬷嬷。”
“快去试试吧，”春嬷嬷笑着说，“看我们姑娘穿上新衣服，肯定好看。”
我拿着衣服，走进里屋。换好衣服，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很陌生。我已经很久没穿过这么体面的衣服了。
走出里屋，谢辞看到我，眼睛亮了亮。
“很好看。”他说。
我的脸更红了。
晚上，寨子里摆了宴席，杀了鸡，宰了羊，很是热闹。赵虎和几个头领轮流给我敬酒，说了很多要为叔叔和先皇后报仇的话。
谢辞一直坐在我身边，替我挡了不少酒。
“你少喝点，”他在我耳边说，“你身子弱。”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我心里痒痒的。
宴席散后，我和谢辞沿着寨子里的小路散步。月光洒在地上，像铺了层白霜。
“阿绾，”谢辞突然开口，“等报了仇，你想做什么？”
我愣了一下，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些年，我活着的目标就是报仇，为娘，为叔叔，为先皇后。
“不知道，”我说，“也许找个安静的地方，种点花，养点草，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那我陪你。”谢辞说。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很亮，像有星星。
“你……”
“我爹查前朝旧案，也是想揭穿圣上的真面目，”他说，“现在目的快达到了，我也该想想自己的事了。”
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阿绾，我心悦你，不是因为你是公主，也不是因为你手里的花名册，就是因为你。等一切结束，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月光下，他的脸很清晰，眼神里的真诚，我看得一清二楚。
这些日子，他为我出生入死，护我周全，我怎么可能对他没有感觉？
“我……”我刚想回答，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赵虎，他脸色惨白，手里拿着封信。
“公主，谢公子，不好了！”他把信递给我们，“京城来的消息，镇国公沈毅……被圣上赐死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接过信，手抖得厉害。
信上的字迹很潦草，是爹的贴身小厮写的，说爹被指认勾结镇北军，意图谋反，圣上震怒，赐了毒酒，已经死了。
爹死了。
那个懦弱，对我漠不关心，却又间接害死了娘的爹，死了。
心里没有报仇的快感，只有一片空落落的疼。
“还有，”赵虎的声音发颤，“圣上还下旨，说要血洗黑风寨，活捉前朝余孽沈绾，三天后就到！”
三天！
我们刚到黑风寨，还没站稳脚跟，圣上的军队就追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谢辞皱紧眉头，“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黑风寨？”
赵虎脸色一变：“难道……寨子里有内奸？”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刚刚找到的安稳，刚刚萌生的情愫，刚刚看到的希望，难道又要破灭了？
看着谢辞凝重的脸，看着赵虎焦急的眼神，我深吸一口气。
不能慌。
我是前朝公主，是沈策的侄女，是苏姨娘用命护住的人。
我不能倒下。
“赵大哥，”我看着他，眼神坚定，“通知下去，准备迎战。”
“可是……”赵虎犹豫了，“圣上派了十万大军，我们只有几千人，根本不是对手。”
“就算不是对手，也要打，”我握紧拳头，“我们身后，是叔叔和无数镇北军将士的心血，是先皇后和娘的冤屈，我们不能退！”
谢辞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我陪你。”
他的手心很暖，给了我力量。
“好，”我看着他，笑了笑，“我们一起。”
月光下，黑风寨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黑暗中的星星。
战斗的号角，即将吹响。
我知道，这一战，九死一生。
但我不怕。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我有谢辞，有春嬷嬷，有赵虎，有无数镇北军的兄弟们。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为了娘，为了叔叔，为了皇后，为了所有枉死的人。
这一战，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打出一个真相，打出一个公道。
我，沈绾，前朝公主，绝不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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