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孟七放声大笑,直笑得陈阿南脸庞涨成猪肝色,才堪堪收住。
他嘴角仍挂着讥诮。
“东王是什么身份?”
他看向陈阿南,不等对方喘匀气,话已砸了过去。
“按你们神国的说法,他是天父在人间的化身,能代天父传言!”
“他若真想坐那个位置,需要神王这个‘儿子’来封?儿子封老子么?”
陈阿南张了张嘴,喉咙里“嗬”地响了一声,却没吐出半个字。
覃孟七见状,声音又拔高几分:
“东王若真有那份心,随时能以天父之名,废了神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自己坐上龙椅!”
“法理也罢,威势也罢,满朝文武,谁敢说半个‘不’字?”
这话像一记闷拳,结结实实砸在陈阿南心口。
他嘴唇哆嗦起来,手指抠紧了粗木桌沿。
覃孟七身子往前倾了倾,目光直刺过来:
“说穿了,是神王自己先坏了兄弟义气,破了神国规矩,事后编个弥天大谎,来糊弄你这等蠢货!”
他略作停顿,继续嘲讽:
“杀了杨家满门不够,现在又要灭韦家全族。”
“阿南,你摸着良心说,这样做事,不无耻么?”
“够了!”陈阿南血往上涌,“噌”地拔出腰刀,雪亮的刀尖,指向覃孟七:
“覃孟七!你再胡说八道,老子宰了你!”
亭子里的空气骤然绷紧。
亭外,罗大纲那两名亲卫同时“哐啷”拔刀,抢前两步,与陈阿南隐隐站成三角,围住了覃孟七。
几十步外,覃孟七那两名一直抱臂而立的卫兵,脸色一变,右手迅速摸向腰后,抽出手枪,盯住亭内。
刀尖离覃孟七胸口不过几寸,因陈阿南手臂颤抖,晃着阵阵寒光。
覃孟七却面不改色,眼都没瞥那刀尖。
他抬眼盯住陈阿南充血的双眼,嘴角冷笑更深,尽是失望。
“怎么,阿南?被说到痛处,就要学那套,靠刀子让人闭嘴了?”
他喉结滚动,声音压低了,却更刺耳:
“你这做派,倒是跟神王学了个十成十。”
陈阿南面容扭曲,喉间发出低吼,手腕就要向前一送——
“阿南!”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滚过亭子。
一直沉着脸的罗大纲霍然起身,右手铁钳般扣住陈阿南握刀的手腕。
力道极大,捏得陈阿南痛哼一声,整条胳膊顿时垂了下去,刀尖“当”地磕在青石地上。
“谁教你冲自家兄弟动刀的?!”
罗大纲怒视陈阿南,眼里翻涌着怒火,
“把刀收起来!坐下!”
陈阿南喘着粗气,额角青筋直跳。
他与罗大纲对视片刻,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声闷哼,手腕一翻,“嚓”地还刀入鞘,
重重坐回凳子,胸膛起伏,别过脸去。
罗大纲又朝那两个亲卫厉声呵斥:“滚远点!别在老子眼前晃!”
那两名亲卫迟疑一瞬,看看罗大纲铁青的脸,
又瞥了眼对面卫兵手中已亮出的枪,缓缓收刀,退开七八步,仍保持着戒备的姿态。
覃孟七静静看着。脸上那尖锐的冷笑慢慢淡去,化成一缕复杂的疲惫。
他也重新坐下,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刚才那场险些见血的冲突,不过是掠过亭角的一阵山风。
三人再度陷入沉默。
谷底美溪河的轰隆涛声涌上来,填满了每一寸寂静,像在嘲笑着世人的执拗、轻信与身不由己。
覃孟七的右手,缓缓摸向腰间牛皮枪套。
动作很慢,很稳。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搭扣,“咔哒”一声轻响,拨开。
他探手进去,握住枪柄,抽出一把转轮手枪。
枪身黝黑,在铅灰色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哑光。枪柄是硬木的,已被手掌磨得光滑。
他握着枪,拇指摩挲过击锤边缘粗粝的防滑纹,然后,轻轻将枪放在罗大纲面前的木桌上。
枪口,朝向他自己。
“大哥,”他声音平静,甚至带上一丝伤感,“还记得结拜那天,在浔江边上,我说过的话么?”
罗大纲目光落在手枪上。冰冷的金属,精致的木柄,静静躺在斑驳的木桌上。
他没说话。
覃孟七看着他,目光清澈:“我说,这条命,交给大哥了。”
他一字一顿,说得缓慢清晰:
“今天,还是这句话。”
“要是大哥觉得,我阿七做了不忠不义、或是对不起兄弟的事,就拿这把枪,崩了我。”
“我阿七,绝无半句怨言。”
罗大纲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下。
他看着枪,又看向覃孟七的脸。
那张被风霜磨砺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伪饰,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坦然,和眼底那抹掩藏不住的哀伤。
往日画面撞进脑海——梧州城外河滩,八个年轻人跪在关公木雕前,血滴入酒碗,誓言没入江涛。
礼成后,年轻的阿七单膝跪地,仰脸道:“大哥,命交给你了。”
那时的阿七,浑身是用不完的力气,天不怕地不怕。
如今眼前这人,额上有了风霜刻下的纹路,可眼睛里那股执拗的、认死理的光,竟似乎还在。
罗大纲喉咙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伸出手,按住冰凉的枪身,轻轻推回覃孟七面前。
“兄弟……’他声音沙哑,带着久未动情的涩意,‘何至于此。’
他宽厚的手掌越过枪,按在覃孟七手背上。那手温热,有力,掌心满是厚茧:
“你没做错。是大哥……眼拙,跟错了人。大哥……没怪你。”
覃孟七却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握得很紧:“大哥,你让我说完。”
他转头,看向一旁生闷气的陈阿南:
“阿南,我阿七虽然算不上什么人物,可如今肩上,好歹担着一个师万余弟兄的性命前程。”
“今日出关来见你们,是我向军长刘昌林苦求来的。”
他稍稍停顿,目光投向山顶云雾缭绕的关隘方向:
“刘军长此刻就坐镇关楼。我若逾期不返,他便自动接替指挥。关上的火炮、兵力,一应布置早已妥当。”
说到这儿,他摇头笑了笑,笑容里有无奈,甚至有些调侃:
“所以阿南兄弟,你就是扣下我,甚至杀了我,对战局也没多大影响。”
“该守的关,夏军一样会守;该打的仗,一样会打。”
“无非……少了个,敢跟大哥说几句真心话的覃孟七罢了。”
------------------------------------------------------------------------------------------------------------
(晚上依旧还有一更,请大家继续支持!)
喜欢太平天国之东方醒狮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太平天国之东方醒狮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