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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像夏花一样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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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安浑然不觉空气中悄然绷紧的张力,自然地握住长赢的爪子,还顺势轻轻晃了晃,语气轻快得如同邀约好友出门:“厨房里的肉昨天都包了饺子,早空啦。我知道巷尾有家烤肉店,烤得油香四溢,保准合你口味,咱们现在就去!”

那只带着体温的爪子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扣住自己的手腕,掌心传来的暖意瞬间让长赢心底警铃狂响。

浑身的肌肉几乎是本能地绷紧,身后的尾巴猛地绷成一条直线,尾椎处套着的三道金属环在骤然升腾的灵力波动中上下窜动,细碎的电光顺着环身跳跃,竟将尾尖蓬松的虎毛都激得微微炸开,远看像一团骤然膨胀的蒲公英,透着几分笨拙的慌乱。

“放手。”长赢的声音很冷,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抗拒,腕间猛地发力,便将爪子从铭安手中抽了回来。

那双碧蓝的眼眸此刻像是结了层薄霜,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铭安,仿佛在警惕什么洪水猛兽,“吾乃征战沙场的机关虎,并非需要人牵引的幼兽。”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试图拉开两兽间过于亲近的距离,深吸一口气时,胸腔里翻腾的躁动却丝毫未减。

这种毫无隔阂的肢体接触,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也太过危险。它像一把锋利的小刀,不断的划开他数千万年精心构筑的冷漠防线,让那些被他刻意压制、以为早已在沉睡中磨灭的渴望与柔软,重新在心底翻涌。

“吾自己会走。”长赢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隐约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像是在极力维持最后的镇定,“若汝执意要去那家店,吾自会跟随。但请记住,吾王,”

他刻意加重了“吾王”二字,语气里带着几分生硬的强调,“吾是为战斗而生的战争机器,不是汝的朋友,更非伙伴。吾的存在,只为执行汝的命令,仅此而已。”

这番话,像是说给铭安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仿佛只有不断重复这层身份界限,才能将心底那丝异样的情绪压下去。

“哦?”铭安闻言,不仅没被他的冷硬态度劝退,反而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故意晃了晃自己伸出的爪子,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既然你认我是王,那本王现在就下命令!拉住我的爪子,跟我走!”

长赢的碧蓝眼眸骤然紧缩,死死锁定在铭安脸上,试图从那抹玩味的笑容背后,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算计与利用。

毕竟数千万年里,历任持有者对他的“亲近”,最终都指向利用与命令。

可这一次,他看到的只有那片清澈的海。

那股因被“冒犯”而翻涌的怒火,以及被当作“宠物”对待的屈辱感,瞬间像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落了空,只剩下满心的茫然与烦躁。

尾巴上的三道金属环发出的嗡鸣声陡然尖锐起来,细密的电弧在环与环之间疯狂跳跃、碰撞。

这是他怒意升腾到极致的征兆,若是换做任何一个敌人,此刻早已被这“湮灭之环”化为飞灰。

可眼前的人,是他的王。

“命令……”长赢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看着铭安平静却坚定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逼迫,只有耐心的等待,像一汪温柔的湖水,慢慢消解着他心底的戾气。

僵持了片刻,长赢紧握成拳的右爪,终究还是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抬了起来。

他没有像铭安那样“牵”,也没有像伙伴那样“拉”,而是用一种近乎捕猎时的僵硬姿态,将自己宽大的爪子,重重地覆盖在了铭安伸出的那只手上。

爪心瞬间传来柔软、温暖,还带着一丝鲜活的跳动,那是生命的温度。这股暖意像一根细小的针,带着一种让他极度不适的异样感觉,沿着手臂的经络飞速蔓延,直窜心底。

下意识地收紧了力道,与其说是牵着,不如说是用一种笨拙的方式钳制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守住自己最后的防线。

“如汝所愿,吾王。”长赢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机械地履行命令,只有微微颤抖的尾尖,泄了内心的不平静。

他不再看铭安,而是猛地迈开沉重的步伐,几乎是拖着铭安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得极重,像是要将心中翻涌的烦乱、屈辱与那丝该死的悸动,尽数踩碎在脚下。

“但汝最好明白,”走了几步,他突然侧过头,碧蓝的眼眸在渐暗的天色中闪烁着危险的寒光,语气里带着警告,“握住兵器的爪子,随时可能被兵器反噬。这样的‘命令’,不要再有下次。”

说罢,便彻底沉默下来,只是僵硬地维持着“牵手”的姿势,机械地履行着这个对他而言荒谬至极的命令,拉着铭安,朝着那家未知的烤肉店方向走去。

夜色渐浓,空气中已经能闻到远处飘来的烤肉香气,长赢紧绷的肩膀,却丝毫没有放松。

“那家店还有多远?”又走了一段路,长赢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冷硬,却比刚才的抗拒缓和了些许,像是在刻意转移注意力。

抬头望向空中渐渐浮现的繁星,星光落在他碧蓝的眼眸里,却照不亮眼底的迷茫……

这座城市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他不知道自己这次苏醒会持续多久,更不知道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令牌持有者,会将他引向一条怎样的路。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必须保持距离。无论铭安此刻表现得多么友善,多么温暖,那都可能是一场短暂的幻想。

而他早已承受不起任何幻象破灭后的代价,那种再次陷入沉睡的孤独,他再也不想经历。

“哈哈哈!”铭安被他这副“嘴硬心软”的模样逗笑,一边跟着他的步伐,一边调笑道,“你连路都不知道,还硬拉着我往前走,我刚才还以为你有自己想去的店呢!”

“快到了,就在前面那个转角。”铭安笑着指了指前方,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喜,“没想到你的直觉还挺准,方向没偏!”

说着,铭安顺势拉着他转过街角。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傍晚的风带着烤肉的香气扑面而来,不远处的小店前早已排起了长队,热闹的人声与烤肉的滋滋声交织在一起,满是烟火气。

眼前是一家极其简陋的店铺,一块歪斜的木匾上用粗糙的笔触写着“老王烤肉”四个大字。

店铺狭小,大部分食客都挤在门外露天的几张油腻腻的桌子旁,高声阔论,大口吃肉。炭火的红光映照在每一位兽人兴奋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烈而粗放的烟火气息。

典型的苍蝇小馆,周围已经围了不少兽人,正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等着新鲜出炉的烤肉。

铭安那带着笑意的调侃,长赢充耳不闻。只是面无表情地被拉着,目光早已越过铭安,冷漠地审视着前方。

毕竟按照身高来说,长赢的身高差不多是铭安的二倍,将近三米五左右,而铭安正好对着长赢的……

在他们停下脚步的那一刻,长赢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甩开了铭安的爪子。那份强加于身的、令他浑身不自在的温热触感骤然消失,他像是甩掉什么污秽之物一般,将自己的右爪在身侧不着痕迹地蜷了蜷。

那道“牵手”的命令,在他看来,到此为止了。

他没有理会铭安,而是向后退了半步,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拉开一丝距离。

三米多的魁梧身形和冷峻的气场,在拥挤的食客中显得格外突兀,让周围的喧嚣都为之稍稍一滞。不少兽人投来好奇或忌惮的目光,但在触及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碧蓝眼眸时,又都纷纷转开了头。

长赢的视线快速扫过整个区域,将地形、兽群分布、可能的攻击角度和退路尽收眼底。他的本能告诉他,这里极不安全,是一个完美的伏击地点。

“吾王。” 长赢声音不大,却让铭安听的清晰。

低下头,视线落在铭安身上,“汝确定要在此处浪费时间?”

“你都没尝过,怎么就知道不好吃?”铭安语气里满是笃定,还顺势搬出俗语来佐证,“老话说得好,一顿小烧烤,情谊自然来!咱们今天才算真正相识,当然得用美食当桥梁,好好‘以食会友’才行!”

话音刚落,不待长赢开口反驳,铭安便攥着他的爪子往店里走,目光飞快扫过满座的兽人,很快寻到一个空位,半拉半拽地将他按在椅子上。

木质座椅被长赢的重量压得微微下沉,他周身的冷意与店里热闹的烟火气格格不入,尾尖的金属环还在无意识地轻颤。

“老板,照旧来一套!”铭安朝着柜台方向扬声喊了一句,转头瞥见长赢远超普通兽人的魁梧体型,又立刻补充道,“等等,要双倍的!”

点完餐,他像是想起什么趣事,眼睛一亮,凑到长赢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期待的雀跃:“对了,咱们要不要喝点酒?平常在镖局里,阿七和戮风总盯着我,连半杯都不让碰,今天总算能松快松快了!”

话音未落,一位身材敦实的熊兽人端着个瓷盘走过来,爽朗的笑声还有点震耳朵:“客官稍等片刻!您点的烤肉还得稍等会儿,这盘瓜子是小店送的,先磕着解解闷!”说罢,又笑着转身去忙别的了。

“吾王。”长赢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席间的热闹,原本落在烤肉香气来源处的目光收了回来,直直看向铭安,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解与审视,“汝所谓的‘认识’,便是通过这种……吃吃喝喝的方式吗?”

顿了顿,爪子划过桌面的木纹,语气里满是对这种方式的疏离:“对吾而言,‘认识’一柄武器,是摸清它的锋芒有多利、它的极限在哪里、每一次挥砍能造成怎样的破坏。而绝非是……”说到这里,视线轻蔑地扫过那盘瓜子,像是在看待无关紧要的杂物,“用食物贿赂。”

“老板,再来三坛酒!”铭安没接他的话茬,反而朝着柜台又喊了一声,待老板应下,才转回头看向长赢,眼神里没了刚才的雀跃,多了几分认真。

“兵器确实需要保养,但我从没想过把你当成兵器。很早之前,我和种玉在散步时,就见过不少机关兽人,那时候我就想,要是下山历练的时候,能有一只机关兽人陪着我,该多好啊。”

铭安拿起一颗瓜子,轻轻剥着壳,声音放得更柔了些:“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对我来说,这就是值得庆祝的事。而且你自己想想,你总说自己是战争机器,可你有心跳,有自己的名字,甚至有自己的情绪……你说,‘长赢’这两个字,在你心里,代表着什么?”

长赢沉默了,桌上的瓜子壳被风吹得轻轻滚动,垂着眼,像是在思考这个从未被人问过的问题。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没了之前的冷硬,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滞涩:“庆祝?”他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确认它的含义。

“吾王,胜利值得庆祝,征服值得庆祝,敌人的覆灭值得庆祝。但一个工具的启动,一个持有者微不足道的愿望,并不配得上‘庆祝’二字。”

他刻意避开了“陪伴”这个词,仿佛那是触碰即碎的禁忌,只字不提铭安话里的温度。而后,他才将视线重新聚焦在铭安脸上,终于正面回应那个让他心绪不宁的问题。

“长赢。”他吐出自己的名字,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其意很明显,永远的胜利者。”

“这不是吾选的,是创造者给吾的设定。它代表着吾的功能,代表着吾存在的唯一价值——为持有者赢得所有战斗。”

长赢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将“长赢”这个名字从自己身上剥离,只留下它最原始的功能性,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意义。”

“你错了。”

铭安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名字不只是功能的标签,还藏着祝愿。而且‘长赢’还有另一个意思,他是夏天的别称。”

望着渐暗的天色,像是在回忆往年夏日的光景,语气变得温柔:“夏天虽然热,可风景是最好的。能穿着凉快的衣服去河边玩水,能看到满池的荷花、遍野的向日葵,好多好看的植物都在夏天开花。‘长赢’就是夏天,是拥有一整个夏季的时光,拥有一整个夏季的灿烂……”

就在这时,老板端着两大盘滋滋冒油的烤串和三坛酒走了过来,烤肉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油脂滴落铁板的声响格外诱人:“客官,您的烤串和酒来啦!慢用!”

铭安立刻拿起一串,递到长赢嘴边,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的笑意,声音轻快:“我的‘夏天’,尝尝这个烤串吧,可香了!”

“收回汝的谬论!”长赢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寒冷刺骨。

他没有看铭安递来的烤串,反而死死地盯着桌角那片油腻的木纹,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木头看穿,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名字,是对功能的定义,是创造者赋予的使命!吾名为长赢,便是要为持有者带来永恒的胜利,这与季节无关,与风景无关,更与汝那可笑的……灿烂无关!”

终于,他转回头,那双碧蓝的眼眸里,之前所有的混乱与动摇都被强行压制下去。

直视着铭安,视线犹如锋利的刀刃,似乎要将对方这套充满温情的理论彻底剖开、粉碎:“吾王,汝似乎混淆了兵器与玩物的区别。吾再说最后一次,吾,不是汝的夏天!”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尾巴不安地甩动了一下,尾尖的金属环发出轻微的嗡鸣,泄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铭安的爪子僵在半空,看着长赢冰冷的眼神,慢慢收回了烤串,自己咬了一口,咀嚼的动作有些迟缓,语气里带着几分落寞:“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铭安低着头,声音轻了些,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长赢说:“之前大师兄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说我没野心,太安于现状。可我觉得,挣点小钱能养活自己,像现在这样和朋友一起吃点好吃的、聊聊天……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铭安有些强颜欢笑的说着,勉强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眼底却没了之前的光彩。

长赢张了张嘴,原本到了嘴边的反驳与辩解还未出口,就被铭安的话打断。

铭安垂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般缓缓开口:“我的武器是一只笛子。”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只莹润的玉笛,轻轻摩挲着笛身。

“它不只能吹奏出击退敌人的音波,还能奏出让人开心的乐曲。如果你觉得……觉得我埋没了你的能力,那这顿饭之后,我们……我们也可以分开。”最后“分开”两个字,轻得像一阵风,消散在烤肉店的烟火气里,却重重砸在了长赢心上。

“你有自己的智慧,应付江湖上的那些事肯定没问题,而且你的武艺那么强,足够保全自己了。”铭安说着,拿起桌上一坛未开封的酒,拔了塞子就往嘴里灌,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不过片刻,一整坛酒就见了底。

脸颊泛起潮红,眼神也开始有些涣散,却还在强撑着清醒。

“分开?”长赢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比往常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至极的事。

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吾王似乎对令牌的本质一无所知。”

抬起头,目光穿过跳动的烛光与烤肉升腾的氤氲热气,直直落在铭安那张染了酒红的脸上。

此刻,他眼眸中的冰冷似乎消融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对铭安“无知”的无奈,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读懂的忧虑,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住心脏。

“令牌已与汝的血脉深度相融,吾与汝之间的联系,绝非普通武器与持有者那般简单。”

长赢一字一句,缓缓道出这个铭安从未知晓的真相,“吾无法自行选择持有者,更不能擅自离开。除非汝遭遇不测,或是有远超天道的力量强行切断这份联结,否则,吾与汝的命运,从融合令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牢牢绑定在了一起。”

桌上的三坛酒,此刻已被铭安豪饮大半,剩下的小半坛也晃悠着只剩瓶底。长赢的目光落在那只空酒坛上,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遥远的过往。

数千万年的时光里,他在沉睡与苏醒间反复循环,见证了一任又一任持有者的生与死,看过他们为权力厮杀,也看过他们为利益算计,却从未有人像铭安这样,主动提出“分开”。

“汝说吾有智慧,能在江湖中自保。”长赢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像是在自嘲,“可汝可曾想过,若无令牌持有者的存在,吾便会再度陷入无尽的沉睡?”

停顿了一下,垂眸时,眼中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那是被岁月层层包裹、几乎快要磨灭的情绪:“吾不是普通的机关兽人,吾是远古墨家大师以血肉融合天外灵石造出的造物。没有令牌的联结,吾的意识会消散,身躯会重新陷入沉睡,直到下一位持有者劈碎玉佩,开启新的轮回。”

说完这些,长赢沉默了片刻,又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吾王,玉笛既能退敌,又能奏出令兽心动的乐曲……这便是汝对‘武器’的理解吗?”

他盯着夜空,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汝是否也期待吾……这柄为战争而生、沾满鲜血的终极兵器,同样能展现出……超越杀戮的一面?”

这句话问出口后,空气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长赢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铭安的回答。他心中微微一沉,转头看去,只见桌上只剩三只空空的酒坛,而原本坐在对面的铭安,早已没了踪影。

那一刻,长赢承认,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这种情绪太过陌生,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尾尖的金属环开始微微嗡鸣。

“长赢!你看!这还有只大毛毛虫呢!它还会动!”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醉意的欢快声音从身后传来。长赢回头,醉酒的铭安正坐在地上,双爪抱着自己那条毛绒绒的尾巴,兴奋地撸动着,眼神亮晶晶的,像发现了新大陆。

长赢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铭安口中的阿七和戮风会死死盯着他,不让他喝酒。

“长赢……这毛毛虫打我!”铭安突然瘪了瘪嘴,委屈地抱怨起来。

长赢的尾巴被他撸得有些不耐烦,下意识地左右摇摆,尾尖偶尔剐蹭到他的脸颊,在他看来,就是“毛毛虫”在反抗。

长赢无奈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铭安抱了起来。铭安不算重,被他稳稳地托在怀里,像抱着一只温顺的小兽。

“吾王……也不知道吾刚才的话,你明天醒来后,还会不会记得,又会如何回答吾……”长赢低声呢喃着,感受着怀中兽轻得不可思议的体重,轻轻掂了掂,调整姿势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抱着铭安起身,刚想掏出钱财结账,却突然想起,自己刚从沉睡中苏醒,根本没有这个时代流通的货币。

就在他有些窘迫之际,烤肉店老板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语气亲切:“客官放心,这小兄弟自己常来店里吃饭,是老熟客了,这顿饭钱,明天再结也没问题!”

长赢对着老板微微点了下头,算是道谢,随后便抱着铭安,转身离开了烤肉店。夜色渐深,街道上的兽人渐渐稀少,只有灯笼散发着暖黄的光。

“吾王……你也会像他们一样,最终离吾而去吗?”长赢抱着铭安走在回镖局的路上,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任又一任令牌持有者。

他们有的野心勃勃,有的冷酷无情,却最终都逃不过生老病死的宿命。每当他们离世,令牌便会脱离,他则会重新陷入沉睡,等待下一个“开始”。

“现在所有的甜蜜与温暖,都只会化为沉睡后模糊的梦幻泡影吧。”他低声自语,语气里满是怅然。

轮回,早已让他学会了克制情感,可铭安的“傻样”,却像一颗石子,在他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了涟漪。

躺在长赢怀里的铭安似乎有些不安分,不时地扭动身体,带着灼热酒气的呼吸喷在长赢的颈部。

那股暖意像是尾尖的电流突然流经全身,让长赢颈后的绒毛微微炸起。他微微一怔,才惊觉,自己似乎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这样贴近的温暖了。

夜色渐深,坠玉都城白日的喧嚣被晚风一点点吹散,街道上的兽人早已散尽,只剩下沿街路灯与月光交织,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一片惨白光晕。

长赢的身影被拉得颀长,孤零零地映在路面上,与寂静的夜色融为一体,透着几分不属于人间的疏离。

他的脚步依旧沉稳有力,每一步落下都轻得悄无声息,仿佛只是夜色中掠过的一道影子。若不是怀中还抱着一个浑身酒气、不时扭动的醉酒兽人,他几乎就像一个游荡在人间的孤魂,没有牵挂,也没有停留的理由。

怀里的铭安似乎终于沉沉睡去,不再像刚才那样把他的尾巴当成“大毛毛虫”反复揉搓,也没了醉醺醺的抱怨。

只是偶尔在梦中呓语几句,声音轻得像蚊子哼,身子还会无意识地向着长赢的方向缩了缩,仿佛在追寻更温暖的热源。

头顶那对柔软的鹿耳,不经意间蹭过长赢结实的胸膛,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让长赢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长赢的颈侧,带着淡淡的酒香与烤肉的焦香,两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只属于铭安的味道。

这味道不像战场的血腥,也不像灵石的冷冽,反而带着烟火气的鲜活,一点点钻进长赢的鼻腔,在他心底泛起陌生的涟漪。

长赢低头,目光落在怀中熟睡的兽人脸上。月光恰好落在铭安的侧脸,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白日里那份清醒与温润褪去,只剩下全然的宁静与无害。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嘴角还微微上扬着,不知在做什么甜蜜的美梦。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弱小、毫无野心,甚至会因为喝醉酒而抱着别人尾巴撒娇的兽人,却用最荒诞的言辞……将“长赢”与夏天、与灿烂挂钩,用最直接的行动,拉着他吃烧烤、跟他谈“朋友”,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他数千万年来固若金汤的自我认知。

“夏天……”长赢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几乎要被夜风吞没的呢喃。

他依旧无法理解,这个代表着生机、温暖与短暂灿烂的词汇,如何能与自己这头为杀戮而生、沾满无数鲜血的战争兵器联系在一起。

可当爪垫触到铭安温热的皮肤,当目光落在他熟睡时安稳的脸庞上,那个被他斥为“谬论”的词汇,却又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现。

或许……铭安所说的“夏天”,并非指那个季节,而是一种状态?一种充满了生机与温度,却也注定会随着时间走向终结的、鲜活的状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让长赢心中一凛,抱着铭安的臂膀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仿佛怕怀中的人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讨厌这种不受自己掌控、胡乱翻腾的混乱思绪,更讨厌这种……对“温暖”产生一丝贪恋的动摇。

巷口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了长赢和他怀中的铭安身上。

是一伙儿游荡在街头的地痞兽人,他们盯着铭安在月光下泛着柔光的柔顺毛发,又看了看他醉酒后毫无防备的模样,不由得咂了咂嘴,眼神里满是猥琐的打量。

“滚。”长赢没有抬头看他们,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声音里没有丝毫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同时,下意识地用自己宽大的衣襟轻轻裹住铭安,将他护得更紧。这个动作让长赢自己都觉得困惑,甚至隐隐有些嫌弃自己身上沾染了烟火气的衣服,怕弄脏了怀中的人。

那几个地痞显然没把这个抱着“美人”的高大兽人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好欺负的傻大个。

领头的鬣狗兽人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猥琐眼神,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向前走了半步,语气嚣张:“小子,别这么不识抬举。把你怀里的宝贝借哥几个玩玩,要是听话,哥几个还能饶你一命,不然……”

鬣狗兽人的威胁话语戛然而止,后半句“有你好果子吃”还没说出口,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压力扼在了喉咙里。

他没有看到长赢有任何动作,却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堪比山岳般沉重的灵力威压当头罩下,让他瞬间呼吸困难,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稳,更别提再说一句挑衅的话。

长赢依旧没有看他们,碧蓝的眼眸始终低垂着,温柔地凝视着怀中铭安熟睡的侧脸,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那条垂在身后的巨大虎尾,尾端悬浮的三道金属环,却已在无声中开始飞速旋转,环与环之间迸发出细碎的、噼啪作响的蓝色电弧,带着毁灭的气息。

幽蓝的电光在昏暗的巷道里显得格外诡异,将长赢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扭曲成一头身形庞大、择人而噬的远古凶兽。体内的灵石之力开始在经脉中飞速运转。

“吾不想重复第二遍。”长赢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从九幽之下传来的寒冰,每一个字都让那几个地痞的灵魂忍不住颤抖。

话音未落,他的尾巴猛地一甩,一道细密的电流瞬间激射到路边的危墙。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刺耳的声响,那堵本就破败的墙竟在电光触碰的瞬间,悄无声息地化为了漫天尘埃,消散在夜风中。

直到这时,那几个地痞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招惹的根本不是什么软柿子,而是一个连一根手指都能碾死他们的恐怖存在。

“呃……我们走!我们走!”领头的鬣狗兽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转身,连狠话都不敢再说一句,带着他那群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手下,拼了命地朝着巷子的另一头逃窜,仿佛身后有索命的厉鬼在追赶,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周围重新恢复寂静,长赢尾巴上的电弧悄然隐去,三道金属环也恢复了之前平静的悬浮状态,仿佛刚才那股毁灭的气息从未出现过。

他这才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地痞们消失的方向,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驱赶了几只扰人的苍蝇。

不远处,镖局门口悬挂的红灯笼在巷子尽头遥遥在望,暖黄的光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长赢加快了脚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将这个“麻烦”送回房间,好让自己重新回到那片属于兵器的、绝对冷静的思维领域,摆脱这些该死的情绪波动。

凭借着超凡的记忆力,长赢轻易就找到了铭安的房间。用后背轻轻抵开房门,屋内的陈设简单而整洁,一张木床靠在窗边,桌上还放着几本摊开的医书,透着主人的生活气息。

长赢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将怀中的铭安轻轻地放在柔软的被褥上。

当那具带着温度与重量的身体从怀中离开时,一股莫名的空虚感瞬间袭来,让长赢的动作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停顿。他垂眸看着床上熟睡的铭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直起身,转身准备离开。

铭安陷在柔软的被褥间,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眉心拧成一道浅浅的沟壑,连睡梦中都透着几分不安稳。

无意识地侧了侧身,盖在身上的锦被便被踢开一角,露出一截脚踝。

长赢立在阴影中,沉默地注视了许久,那只曾撕裂过铁甲、捏碎过颅骨的巨爪缓缓抬起,锋利的爪尖在空气中顿了顿,尖端的利爪收得严严实实。

他似乎在犹豫,巨爪微微颤动了两下,最终才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捏住了被角。

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铭安梦里的蝴蝶,一点一点,缓缓将被子向上拉去,直到把铭安重新裹进温暖的被褥里。

做完这个动作,长赢自己却僵在了原地。垂眸看着自己的爪子,眼底满是茫然。

这并非来自任何令牌的指令,也不是刻在骨血里的使命,而是他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意志做出的选择。这陌生的感觉像一缕微弱的火苗,在他沉寂了千百年的心底,轻轻跳动了一下。

他收回巨爪,重新静立在黑暗中,才缓缓松了口气。房间似乎也因这抹睡颜,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暖意。

本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正要转身,一道轻飘飘的御纸却忽地缠了上来,轻轻勾住了他的爪腕。

长赢低头望去,床上的铭安缓缓睁开眼,眼还沾着醉酒后的潮红,眼神迷离得像蒙了层水雾,身上还裹着淡淡的酒气。

“别走……”铭安的声音很轻,带着酒后的软糯。

长赢看着爪腕上那层薄如蝉翼的御纸,指尖的力道瞬间卸去。那纸张脆弱得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挣断,可他却只是缓缓俯身,在床边坐下,爪子与床沿碰撞时,甚至刻意放轻了动作,怕惊扰了眼前人。

“吾王……”他低声应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话音刚落,又一道御纸飘出,慢悠悠地缠上长赢的脖颈。醉酒后的铭安本就没什么力气,只是轻轻一拽。

可就是这微不足道的拉力,却让长赢庞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向前俯下。

动作里带着几分僵硬,又透着难以言喻的流畅,最终停在距离铭安脸庞不足一尺的地方。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香气,还多了一丝清苦的药草味。长赢黑色的鼻翼轻轻耸动,将这陌生的气息记在心底。

他太清楚这个距离意味着什么,对他这样以杀戮为生的兽而言,如此靠近猎物,本应是致命攻击的前兆,可此刻,他却只觉得胸腔发紧。

他能清晰地看见铭安在月光下微微颤动的睫毛,能精准地捕捉到那温热的、混着酒气的呼吸,一次次轻轻喷洒在他的鼻尖,带着属于“吾王”的、独一无二的温度。

“陪我……”

这句呢喃比刚才更轻,话音落下,铭安便彻底沉入了梦乡,呼吸也变得绵长而均匀。

只有那两道御纸还维系着彼此的联系,一道缠在爪腕,一道贴在颈侧,薄得仿佛一扯就断,却像两道温柔的枷锁,无声地将他与床上人绑在一起,宣告着一份无人言说的羁绊。

长赢就这么维持着俯身的姿态,一动不动。碧蓝的眼眸在黑暗中深邃如海,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铭安沉睡的面容。

理性在脑海里嘶吼着……

他应该挣脱,

应该离开……

可身体却违背了所有理智。

被御纸缠绕的爪子始终保持着松弛,没有收紧,也没有弹开;脖颈处的肌肉更是刻意放松,哪怕维持着别扭的姿态,也不愿让那层薄纸断裂。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流淌,窗外的虫鸣声、远处的风声,都仿佛被这满室的静谧隔绝在外。

长赢的目光从铭安的脸庞移开,缓缓落在盖着被子的身体上。

那般瘦削的轮廓,隔着被子都能看出单薄。鼻尖再次萦绕起那股清苦的药草味,与这瘦削的身形重叠在一起,让长赢心底第一次生出一个陌生的念头。

“吾王……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兽?”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回答他的,只有铭安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被拉长的虫鸣。

长赢没有得到答案,却也没有起身。

他缓缓调整了一下重心,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

不是为了离开,只是想让这个别扭的姿势能维持得更久一些。他决定,在天亮之前,或者说,在这道御纸失去力量之前,他哪里也不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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