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散去,已然各归各位。
乡陌上辘辘又起,随之叮泠、泠…还是来时路来时声,岁月无声掀起轩窗幔微末,光阴倾洒,未能顾及舆中人。
许是不扰、许是不让…
大袖长裙的妇人仍是垂髫高髻,于舆座寐状伏案,绣裙犹环一儿,时之声响恍若过往云烟的远去,一切静悄得过分。
厢内外成了不同的两个世界,如是被隔绝了一般,各自有故事,或昭或穆。
直到,“娘、娘亲…”
妇人怀中的小女郎,终于醒过来了,一如当初娇娇状、吴侬软语;玲珑自是玲珑,可望尽眼底,前前影、生生态,不再。
姬芜垂眸笑了,紧揽起稚女好似要道尽声声爱,“嗯、我在,我儿宁宁、宁宁…”
失了一些往昔的小女郎,痛楚适才过去、小俏脸还微微发白着;又见自己的娘亲这般,不由得小小甜笑着、轻轻拍抚起自己娘亲的肩头,“嗯嗯、娘亲,宁宁在哦…”
“嗯…娘亲晓得…”
车舆内的母女俩互相慰籍着,外头帷帽低垂的车夫,默默控辕驾车驶进了另一乡途。
瞧着这儿四周草无萋萋、花无艳艳,只道是山岩碎石下、崖后有人家,因着,这确是来时路。
这不,远远就见着灰布短衫的众人在急急寻人,呼声御风、至人耳。
“夫人、”
“女郎…”
“——呃?”其中眼尖的家丁,遥首望见下方路,连连指着一地儿急喊,“老爷、老爷!便是那车了、今儿夫人女郎坐的!”
另一端幞头长袍的儒者匆匆大步跑来、翘首以盼,转而眉宇紧锁着摆袖唤人,“那便快随我、快快去接夫人女郎!”
话罢,众人总算是重新上了马、扬鞭赶去。
待到策马奔近了,马车也停了,而那被众人寻了大半日的母女俩就这么掀了车帘下来了。
“爹爹、爹爹!”
“老爷…”
在这回家的路上,麻子脸的长裙妇人,正抱着天真烂漫的小女郎,浅笑安然。
最前边的贺诚淓勒马飞身下,先前再多的忧与气,也只觉心定了,步履匆匆奔至妻女前,解了眉间锁、舒舒笑,“阿芜、宁宁、”
姬芜笑望着他,初初喊了一声后倒是不再说话了。
他看着顿了下,随即一把抱过甜笑仰望着的稚女;忍不住点了点小人儿的额头,才暗暗牵紧了妻子转过身道,“今日辛苦了各位、都先回府,再到府中库房执事论上一论。”
众家丁一听,连连躬笑着应好。
他们老爷这啊、又是要发赏钱了嘞!
便纷纷登马、打道回府,今日这愁眉苦脸又兵荒马乱的午时之后,可算是得了欢欢喜喜归了。
待回了府上,贺诚淓却是犹不放心起来,便又马不停蹄地喊来府医刘觅、给母女俩看诊,所幸,倒也无碍。
这下,这位淓贾公才完全缓了心神,好生交由侍女、婆子伺候好稚女回阁后,他也紧牵着妻子回房了。
清静雅韵的内室,过了两重的圆月镂雕木门方到,膳毕漱过、绣珠门帘垂坠下,盏盏的白玉台烛火早已是摇曳燃起;雅极的梅兰竹菊屏旁,渐闻纱帐架子床里的低语。
“…夫人,时至今日还是不可说嘛?”
当年热忱又轻狂的郎君,终究是老了,话音染上了沧桑,额间眉眼更是不敌岁月侵蚀、布落下痕迹。
白绸中衣的麻子妇人望着他笑而不语,轻轻捂住了他的双眼,随之帐中一瞬白茫茫,她也就放开了他,“今可说。”
——怔、
贺诚淓从未如此的愣怔,猝不及防的,就对上了妻子从不提及的过去。
…这双眼、这张脸,他不是没有印象;他、他犹记得,自己二三十年前便有过的惊鸿一瞥…
可明明当时自己清楚心知、那并不是事实,仅有梦一场罢了,而且这又怎的是…
“阿芜?”
有着极美容颜的佳人,却是天残之瞽,对着他轻轻点头笑了笑,“嗯、贺诚,我是阿芜,名、姬芜。”
贺诚淓再度深深愣怔了,只是待他回神欲触及佳人,她人却瞬间烟消云散。
他猛地惊喊一声,“——阿芜!”
下一瞬却见室内已是天色大亮,那作势挽留的手就举在了身前,而他自己…
不过是汗浸寝衣、故梦惊坐起。
但来不及多想,他猛然望向枕边人——
他的妻,正安然熟睡着,仍旧是他从始至终的那位妻,一成不变。
然而,贺诚淓的心慌与惊疑未有半分消解,人微颤着、轻喘着,不禁缓缓靠近妻子的睡颜端详起来,向来沉稳平和的双眼眸色翻涌得厉害…
这个晨间,他就这么一直端详着,可她安睡着一直没有醒来。
等传来外边越发喧嚣起来的动静,他才不再端详了,轻轻下了床、替妻子掩好被子,便同往日那般洗漱更衣、出去了。
至于,内室榻上一脸熟睡状的人,开始紧闭起双眼,其上扇睫动了动,唇边就溢出了血…
半晌,她才全然睁开眼醒来,起身坐靠床围板,神色带着几分疲倦,还有一夜之间陡生出的些许老态。
…镜心已破,她如今,时日尚有多少是尽头…罢了,这一切,从来都是未知。
而与他,说或不说,好似那界限早已模糊了;
如此便了。
姬芜闭眸缓了缓,也起床去了。
收拾好自己,随即依旧是先去西边阁中看看稚女。那漂漂亮亮的袄裙小女郎早已经醒来了,正在侍女、婆子们的伺候下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月台袖炉,仍有霜微寒,这位高髻垂髾的麻子妇人亦是穿上了丝锦夹衣、茧袄裙,而那份神韵体态,看着还是好的,“宁宁、”
“娘亲、”
一听,那小女郎便是扬起小脸纯然欢笑着、噔噔地下了小凳跑过来,“娘亲安!”
“嗯、宁宁也安。来、娘亲陪宁宁先喝完粥…”
一时间,屋内便是母女俩的日常对话,伺候的侍女婆子们就纷纷退下了。
临近午时,贺诚淓方才经商回来,于是便成了主院厅堂里一家三口的温馨日常。
而这对即将年过半生的夫妻俩,仍是十年如一日的举案齐眉,谁也没再提及那些个的不可说。
他们一家子,便这般安然地过着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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