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好好的天儿,怎的说下就下雨了呢…”
“嗐,趁这还是小雨你可得快些走吧、等会雨势大了就来不及了!”
乡间小路上,午后正是晴空万里的,不晓得从何就下起了雨,真真是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土路面变得泥泞起来。
布巾包髻的农夫急急忙忙推着载货的独轮车,身上的麻布裋褐和裈已经沾着点点雨水印了。他后边些的农妇则是布条束椎髻,灰布交领小襦,也急急小跑着跟上自己老汉帮推上一二。
就今下普世间一对纯朴的乡下夫妇。
后边夫妻俩跑了小会儿,这俩里头那黑黝黝的农夫见着这泥路,不禁浓眉一拧,喘着气儿、对着自己婆娘急吼吼道,“怕是赶不及了、婆娘上车来!”
“啊?可这货—欸!”农妇愣了下,可农夫可没管她啥样,二话不说地停了下、一手稳住车,一手将她一把提放到车上,大喝一声,“看着点货、坐稳来!”
这个干惯了农活的农夫,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咬咬牙就吭哧吭哧地飞快推着车拐了另一条岔路去了。
“欸、你这秦老汉…”
“你这苗婆娘就别说啦、看着点货,咱先进庙里头避避雨。”
生猛推着车的农夫虽是语气说得有些不耐烦,但那双黑峻的眼忍不住瞅了几下自己婆娘的布鞋,上头没什么好看的纹样,胜在新呐、她也喜欢得紧。
要来走这泥路、那可不行!
苗芬儿原本还想着下来和他一起推的,这下也只得欲言又止的了,便牢牢看紧了车上货物,可别被颠簸了去。
自家今个儿出来的这一趟儿,可是费了老大心血儿买的。
更别提里头还有文哥儿的药…
想到这里,她心慌意乱的,又不敢去翻翻看,就怕原本药没啥、然后却被自己弄得药要不得了,“老秦老秦、咱文哥儿的那药不会淋着了吧?那还吃得吗?”
秦山又是一拧眉,这也说不准,于是更加铆足了劲儿推车,粗声道,“快了快了、等快到了再看看!”
可接下来的夫妻俩都面色有些凝重了。
一来是这药贵,二来是,他们幺儿秦佑文生来就是体弱多病的…
所幸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可以避雨的林中寺庙。
不曾想这儿也有人了,而去看这行头,家仆马车、锦缎罗绸的…庙门檐廊下的夫妻俩顿住了,面面相觑起来。
这里其实是一处极为简陋的寺庙,早已是半荒废的了,只不过村里头的人想着,自家村口离镇上脚程远,免不得会有人家稍有不便或是天有不测啥的,那这半途上有个落脚地儿,这也是好啊,就陆陆续续地喊上乡里乡亲们有空的都来修缮一下。
眼下,修缮得大差不差,只是先来了富贵人家。
秦山提着车停靠在门檐下,刚刚一个劲儿地狂奔猛推的,眼下胸腔还是起伏不定地喘着气儿,默默扫了一眼里头就稍稍将自己婆娘往自己身后拉去些。
苗芬儿也已经下了车,瞅见了庙里头的富贵人家,便跟着自家老汉一道儿徘徊着,踌躇门口不前。
而庙堂这,戴着幞头的长须老者,雅儒之至,远远就见着那对淋了雨的夫妻,尤其是见着那作出护着农妇姿态的农夫,不由吩咐婆子,“李嬷,去取些衣裳,再将那对农人家好生请进来坐坐。”
“欸晓得了、老爷!”李婆子连忙笑着应下了,一副圆润福相更添慈祥。随即干脆利落地安排下去,打起花鸟画油纸伞便带着一丫鬟送物什过来请人了。
秦山黑黢黢的神情顿时有些绷紧了,他后边的苗芬儿探见了,不禁揪上自己老汉的衣袖,面色微微发白,这富贵人家莫不是嫌弃了、赶他们来了…
而李婆子和丫鬟过了门庭院路,前者便笑眯眯道,“两位农家子儿,今个儿下了场怪雨都淋着了,这是我家老爷淓贾公送给你们的,一来啊这衣裳湿了事小、感了风寒事可就大了;二来也是聊表谢意,这避雨庙想来便是出自你们农家子这修缮的落脚地儿,我们方得避避,这番心善亦是自有得报。”
“再加上今儿我们就这般贸然进来避雨了,还望农家子莫怪,且收下、进去一道儿避避雨罢。”
对面这的夫妻俩,初初一听到“淓贾公”都松了口气,无他,这位老爷便是远近闻名的富贾大善人贺诚淓、人人都称一声的淓贾公。
但秦山还是不敢接下,躬了躬身推却道,“小人秦山多谢淓贾公好意了,只不过这…”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打断了,“欸—农家子这边不过去、倒叫我们过意不去,毕竟是我们这头贸然占了地儿。”
李婆子见对方这般其实心下是满意的,这两位农家子一个眼清体正还有礼、一个低眉顺眼不乱瞧,是对好的。毕竟她家老爷可不是烂好心,一向帮衬好人家,遂她又是笑眯眯地开口打断了他。
这下秦山便没话说了,人家好生劝说还送衣,他们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倒显得不知好歹,更别提还是这样的富贵人家,他们得罪不起。
于是夫妻俩都恭恭敬敬地接下了,进到庙堂里间匆匆换过干衣裳,便出来正堂这致谢。
李婆子看得又是一个心下满意。
贺诚淓抚须笑笑,“秦农家无须言谢,合该得淓某言谢才是。不若是你们农家儿郎修缮了这庙,淓某一家怕是今日就要因此大雨而露宿野外了。”
“没、没没,这是小人应该的…”秦山嘴笨,后边只是有些躬身拘谨地浅浅憨笑,苗芬儿始终是低眉顺眼地跟在他后边,也只是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拘谨笑。
农家大多都是这样的,农家夫便是这一家之主,农家妇少有置喙时。
不过贺诚淓仅是轻轻看上一眼,便并非完全这般认为。
眼前的农家夫妇,高大的农家夫黑黢黢的,早已比实际年龄老相了些。
但清秀的农家妇可就白净多了,一直安安静静的、眉眼之间丝毫没有郁色,还戴着木簪花、耳珰,甚至一双布鞋都没沾什么雨路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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