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诚淓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又是抚须淡笑,幞头襕袍、很是儒雅。
他从前见惯了乡下备受磋磨打骂的农家妇,大体都面相蜡黄憔悴,体态要么泼辣刻薄、要么畏畏缩缩等,甚少见着今日这般白净安好的,可见这位农家夫是个疼媳妇的。
许是就因在这了,这位远近闻名的富商待这对农家子越发和善。
想来,他亦是珍爱他的夫人。
两人又说了会话,纶巾戴帻的农夫这才带着布条打头的农妇去寻着一靠边的地儿坐下,随后那富贵人家的婆子又过来送上坐垫、姜汤的,笑眼眯眯地抢先道,“这个儿农家子可得收下,方才可是都淋着了、尤其啊这女儿身最是受寒不得的。”
夫妻俩听了连连躬身感激,随后秦山忙端过来、先给自己婆娘服下姜汤。
李婆子见此,笑得更眯眯眼了,圆润的福相慈祥极了,转身回了另一头。
原处这儿,苗芬儿喝完,眉眼越低了,清秀的脸庞微微红润了点,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她老汉一向是少说多做的,待她很好,私底下还会为她削木簪子、穿耳珰。
如今在外头人面前喂她喝姜汤,还是头一遭。
而坐她一旁的秦山后知后觉…他默默看了看自己的婆娘,神情倒也没什么、许是他自个面相过于黝黑的缘故。
外头还在叮叮当当的大雨倾盆,打在屋檐上便是哗啦啦地流,这乡下的土路早已泥泞不堪,秦山不禁看了眼堂屋里停着的三辆宝顶马车,这下子怕是难行了。
也不知今日淓贾公怎的就跑乡下来了…
他望向那车辕想着想着,忽然感到袖口有股外扯力,一看过来便见着了他婆娘焦急的神情,再顺着她指向一看,那今早买的药包已然湿答答的,整个儿成了深棕色。
完全淋湿着了、怕是已化了药性。
“老秦…”苗芬儿提抱着药包慌了神。药向来都不便宜,他们又是贫苦人家,更别提这几月才走一趟的镇上、买一次药包都是要吃长久的…
秦山虽心下犯了难,仍先缓声安抚她,“莫慌、莫急。”
“秦农家可是遇着难事?”
那头李婆子见着了农妇的荒神,不由得过来问上一问。
夫妻俩连忙起身,秦山嗫嚅片刻还是微躬着斟酌道,“淓家嬷嬷,小人家有幺儿生来命薄,时年病恹恹的,每每遇着时令变更甚是难捱,得三五服药不可。”
苗芬儿更是心急了、拿着那药包就上前匆匆道,“嗯、嬷嬷,这儿,淋着了的药就是我俩今儿赶一趟镇上为幺儿买回的药…”
秦山没让她说完、就把人给扯回了身后来。实在是他婆娘这上赶着、摆明了打定对方人家有善心、会施恩一二。
同时他连连躬身越甚,歉意道,“嬷嬷莫怪,小人内子是性急了些,其实这药包也不打紧的…”
但对面的李婆子却是蹙眉,这叫秦山越说越是提起心来,他后边的苗芬儿这才自觉失言、急急敛眸颔首,对着李婆子欠了欠身没敢再开口。
“秦农家、李嬷,这是怎么了?”
倒是后面秦山越发拘谨的话,引起了贺诚淓的留意,人从马车旁过来、又是一问。
“淓贾公…”
“欸老爷、”
“秦农家幺儿…这天可怜的。”向来笑眯眯、能说会道的李婆子这下也不知怎么说好,这并非是觉得秦山夫妇失礼,而是因着她家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亦是这般汤药不断…
只好叹了句。
贺诚淓一看李嬷这样,再思及方才秦农家所说的药包,便心下有数了,“秦农家此番,可愿让淓某府医看上一看?”
秦山微愣,而今忧心之下,他只连连躬身感激以应了,“那…多谢淓贾公。”
“嗯、多谢多谢…”苗芬儿亦然。
“不用、不用。”贺诚淓轻摆一下手,便唤过一家仆,“去请刘大夫。”
“是、老爷。”帻头小厮麻溜地去请人。
不多时,三辆宝顶马车的中间那辆便下了两人,均是年长的妇人。
可是那对乡下夫妇却看愣了,其中一位宽衣薄带的,作的是今普世下大夫模样。
然另一位妇人,极美…却也不美,盖因那点点麻子,那么突兀、那么割裂地毁了这一张足以倾人国的容颜。
尽管如此,苗芬儿还是看得久久失神,她从未见过这般的人,对方的美,已然不在皮相之上了…
至于秦山,他早已回了神,余光却忍不住放在了自己的婆娘身上。
芬儿嫁给他十多年了,依旧灰布衣裙、木簪花,连一朵像样的绢花都没有。再看方才那位,想来便是淓夫人了罢,头戴玲珑金玉配绒花的…
贵与贫本就会是云泥之别,但这黑黢黢的农夫还是忍不住联想着,心下自责起来,一时沉默异常。
“夫人也下来了啊、”贺诚淓转身便是直直迎上其中的一位妇人,柔声笑道。
“嗯、老爷。”夫人姬芜落落大方的,气韵体态之美极佳,倒是丝毫不在意那毁了自己容颜的麻子。
秦山夫妇听闻,连忙躬身问好,“淓夫人、刘大夫安好。”
“农家子亦好。”
待两方见过礼,姬芜便道,“就有劳刘大夫、先给农家子看看罢。”
女大夫刘觅淡笑一声,“夫人言重了。”
转而就问起了秦山夫妇俩的幺儿症状,和药包之事。
可仅是看了一眼那药包里头,她面色便凝重起来了,“老爷夫人,农家子此儿之症,我恐得亲自走一趟。”
此一出,众人多多少少紧张起来。
尤其是秦山夫妇,两人紧张之余,不自觉带上了哀求。他们一方面怕对方认为自己有攀荣之嫌,一方面又怕幺儿再不能遇到这般好的大夫。
贺诚淓还没开口,姬芜先笃声发了话,“此番刘大夫尽管去。”
自然,贺诚淓也无二话了,定是听自己夫人的话,便着人去安排好;随后,刘觅、秦山夫妇以及几个小厮便匆匆雨帽蓑衣的、入乡去了。
姬芜遥遥目送着他们离去,神情轻微地惆怅起来,贺诚淓不禁牵过她手、唤了声,“夫人…”
姬芜回眸望他,忍不住说了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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