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日头毒辣,照在官渡战场上,把血腥气都蒸了出来。
袁绍八万大军在曹营外三里铺开,黑压压一片,戈矛的寒光刺得人眼疼。中军那杆“袁”字大纛下,金甲的袁绍持剑立马,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寨墙上那个青袍身影。
“曹——孟——德——!”
吼声从阵前炸开,裹着怒意,在灼热的空气里荡开。
寨墙上,曹操按剑而立。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铁的光,身后亲卫持戟肃立。他左侧三步外,刘备绿袍金甲,陈到率白毦兵护在侧。再往左,廖湛青衫布履,在一群甲胄中显得格格不入。
“本初!”曹操扬声,声音沉稳有力,“粮草已焚,大势已去!此时退兵,尚可保全河北子弟性命!”
“退兵?”袁绍剑指寨墙,声音嘶哑如破锣,“汝辱我大将,割耳削鼻,此仇不共戴天!今日不踏平此寨,取汝首级,孤誓不回河北!”
话音落下,阵中数万袁军齐声吼叫,声浪如雷。
曹操眉头微皱。身侧刘备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出去:“本初兄。备蒙天子恩,领大司马,录尚书事。今奉诏讨逆,兄若愿罢兵归河北,朝廷必不追究。何苦让士卒白白送死?”
“刘玄德!”袁策马前踏数步,锦袍在风里猎猎作响,“织席贩履之辈,也配称大司马?孤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尔等不过侥幸挟持天子,便敢在此狂言!”
他长剑高举:“全军——攻!”
战鼓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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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波是三万步卒。盾牌如墙推进,云梯车、冲车在阵中缓缓前移。弓弩手在盾后抛射,箭雨蝗虫般扑向寨墙。
“举盾!”
曹仁的吼声在墙头响起。木盾竖起,箭矢钉在上面噗噗作响,间或有惨叫——总有人慢半拍。
云梯架上来了。
“滚石!擂木!”
巨大的石块从墙头砸落,顺着云梯滚下,血肉骨头碎裂声混着惨嚎。滚烫的金汁从垛口泼下,烫得袁军皮开肉绽,摔下梯去。但后面的人踩着尸体继续往上爬。
关羽提刀立在左翼墙段,丹凤眼微眯。一具云梯搭上他面前墙头,三个袁军刚冒头,刀光一闪,三颗头颅飞起。尸体栽下去,又砸倒一片。
“放箭!放箭!”袁军阵中,审配嘶声督战。
箭雨更密了。
寨墙上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医护兵拖着伤员往后送,血在夯土墙面上涂出一道道暗红的痕。
曹操立在正中墙段,箭矢从耳边呼啸而过,他眼都不眨。许褚(注:此处因剧情需要暂调,实典韦许褚在宛城)持巨盾护在侧前,箭矢钉在盾上咚咚闷响。
“大将军!”于禁浑身浴血奔来,“右翼第三段吃紧!”
曹操头也不回:“调乐进部补上!”
“诺!”
刘备在左侧,陈到率白毦兵护着他,但刘备自己按剑而立,神色平静。一支流矢擦着他肩甲飞过,在甲片上划出火星,他眼皮都没动一下。
廖湛站在刘备身后三步,这个位置箭矢难及。他望着墙外如蚁群般涌来的袁军,又望向更北方——那里,袁绍本寨方向,已有黑烟升起。
“差不多了。”他低声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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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袁军后阵东北侧二里。
赵云伏在马背上,透过苇丛缝隙望着远处的战场。一千五百白毦骑兵静静潜伏,马衔枚,人屏息。
“将军,”副将低声,“袁军后阵防备松懈,弓弩手都调去前线了。”
赵云点头,抬眼看了看日头。
午时末了。
他翻身上马,银枪前指,声音压得低却清晰:“诸君,随某破敌——杀!”
一千五百骑如银龙出壑,从侧背直插袁军右后翼。
后阵的袁军正仰头看着前线攻寨,忽闻蹄声如雷,回头时骑兵已至百步内!
“敌袭——!”
惊呼刚起,银甲白袍的将领已冲至阵前,长枪如电,连挑三面盾牌。骑兵洪流紧随其后,撞进还未成型的防线。
“常山赵子龙在此!”赵云大喝,声震战场,“袁绍已败,降者不杀!”
后阵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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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中军,探马连滚爬来:“主公!东北侧有骑兵突袭!打的‘赵’字旗!”
“赵云?”袁绍猛地回头,果然见后阵已乱,“多少兵马?”
“约、约千余骑!”
“千余骑也敢……”袁绍话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急问,“本寨如何?”
话音未落,又一探马狂奔而至,脸色惨白如纸:“主、主公!本寨大火!溃兵冲寨,审别驾求援!”
袁绍浑身一震。
逢纪在旁颤声:“主公……不若分兵回救……”
“分兵?”袁绍赤目环顾,前方寨墙血战正酣,左翼张合高览攻势已缓,右后侧赵云肆虐,后方本寨浓烟滚滚……他喉头一甜,强压下去,嘶声:“不能退!退了就全完了!”
但军心已乱。
后军的溃兵开始往中军涌,哭喊声传来:“营破了!曹军杀来了!”
中军士卒骚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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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里外,袁绍本寨已成人间地狱。
魏延驱来的近万溃兵如疯兽般冲击寨门。审配在寨墙上嘶吼放箭,箭雨落下,前排溃兵倒下,但后面的人被更后面的推着,踩着尸体往前涌。
“自己人也杀!”溃兵中有人怒吼,“审配要灭口!”
恐慌如野火蔓延。
有溃兵开始攀爬栅栏,守军中有人不忍——那是同乡,是旧部。防线松动了。
审配见状,厉喝:“敢退缩者斩!”亲兵挥刀,砍翻两个犹豫的守军。
血腥味彻底点燃了疯狂。
“营破了!逃啊——!”
不知谁先喊出这一声。紧接着,更多声音加入,汇成恐怖的浪潮。溃兵翻入寨内,与守军推搡、砍杀,不分敌我。有人慌乱中打翻火盆,点燃帐篷,火势借着风迅速蔓延。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魏延勒马在外围高坡上,眯眼望着这一幕。他脸上溅的血已经干了,结成暗红的痂。
“传令,”他声音平静,“收拢逃出来的——只要还能自己跑出来的,都收下。”
廖淳在一旁问:“兄长,这些人刚经历营啸,心神未定,能用否?”
魏延咧嘴笑了,笑容在火光映照下有些狰狞:“正因经历地狱还没疯,才是真精锐。尚书令早说了——此万人,可抵三万新卒。”
他顿了顿,补充:“记住了,好言招揽。就说‘刘使君仁厚,降者免死,愿归田者发路费,愿从军者吃皇粮’。”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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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军阵中,张合和高览并马而立。
二人率部攻曹营右翼,但一个时辰过去,寨墙纹丝不动。伤亡已经上千,士卒疲态尽显。
后方本寨的黑烟越来越浓。
高览抹了把脸上的汗,低声道:“儁乂,你看那烟……”
张合沉默望着北方,良久,开口:“公览,你我从韩馥时便随袁公,至今多少年了?”
“十二年。”
“十二年。”张合重复,声音发苦,“河北基业,今日怕是要尽了。”
高览一惊:“何出此言?”
张合手指缓缓划过眼前战场:“你看——前有坚寨难破,后有营啸大火,侧翼赵云肆虐。袁公……已陷死地。”
“那……”
“袁公非明主。”张合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内斗不休,易怒少谋。今日之败,早种因于审配郭图争权、沮授被囚、许攸叛逃之时。”
高览默然。
张合继续道:“若降曹……曹操多疑,且今日魏延假其令辱淳于琼,此等羞辱,曹孟德竟默许。我等降之,日后恐难善终。”
“那……”
“刘备。”张合吐出这两个字,“刘备仁厚,有天子在侧,名正言顺。且观今日之局——赵云突袭、溃兵冲寨,皆似早有谋划。此等算略,恐出贾诩、廖湛之手……刘备得此二人,必成大业。”
二人对视,眼中皆有决断。
张合扬手:“传令!缓攻,后撤三里!”
令旗挥动,五万兵马缓缓后撤,军容整肃,与后方溃逃的乱兵截然不同。
张合唤来心腹亲兵,低语数句。亲兵领命,悄然拨马,往南面刘营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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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墙上,曹操最先察觉异样。
“张合高览退了?”他眯眼望向右翼,“退而不乱……有意思。”
刘备也看见了,不动声色。
廖湛在刘备身后低语:“当是欲降。”
“降谁?”刘备问。
“主公。”廖湛答得干脆。
话音未落,郭嘉咳嗽着走近,脸色苍白如纸:“大将军……袁军后阵已溃,本寨大火,张高二将又退……此战,胜了。”
曹操没有喜色,反而转头看向刘备,目光复杂:“玄德,今日之局……似有人算得过于深了。”
刘备神色平静:“皆赖大将军调度有方。”
曹操盯着他,又看向廖湛,忽然道:“那魏延假传吾令割耳……”
“大将军明鉴,”廖湛适时开口,躬身行礼,“此乃激将法之必须。若无此举,袁绍岂会倾巢而出、本寨空虚?今营啸既起,袁军必溃——大将军破贼首功,当载史册。”
沉默。
箭矢还在飞,厮杀声还在响,但寨墙上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曹操盯着廖湛,良久,忽然大笑:“好!好一个廖守仁!此功……某领了!”
笑声爽朗,但眼底深处那一丝寒意,刘备和廖湛都看见了。
“传令!”曹操转身,剑指墙外,“寨门开!骑兵出!追击溃军!”
“诺!”
刘备同时下令:“云长、文远,率军侧击,接应子龙!”
两道命令,两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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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日头偏西。
袁绍中军已乱成一锅粥。后军溃兵涌来,冲垮了建制;前军闻后方生变,军心动摇;侧翼张合高览又退,右翼彻底暴露。
更致命的是,本寨大火的浓烟顺风飘来,遮天蔽日,带着焦糊和血腥味。
“主公!”逢纪哭喊,“退吧!再不退,全军尽没矣!”
袁绍持剑的手在抖。他看着眼前这一切——八万大军如雪崩般瓦解,士卒丢盔弃甲,军官弹压不住,哭喊声、惨叫声、马嘶声混成一片。
“河北……河北基业……”他喃喃,喉头一甜,终于压不住,一口血喷在锦袍上。
“主公!”亲卫惊呼。
袁绍推开搀扶的人,死死盯着寨墙上那面“曹”字大旗,又望向更远处刘备的“刘”字旗,眼中尽是不甘、怨毒,还有一丝终于清醒过来的绝望。
“退……”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亲卫如蒙大赦,护着他拨马北走。
但溃势已成。八万大军星散,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曹操的骑兵从寨门涌出,如虎入羊群;关羽张辽的部队从侧翼切入,截杀溃兵;赵云的白毦骑在后阵反复冲杀,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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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战场渐渐平息。
魏延在袁绍本寨外围收拢降卒,至日落时竟得四千余人。这些人大都衣衫褴褛,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恐,但至少神志清醒,还能列队。
“尚书令真神算。”魏延对廖淳感叹,“这些人经历那般地狱还没疯,往后都是死士。”
廖淳点头,望向南方战场。那里烟尘未散,但喊杀声已稀。
“兄长,咱们下一步……”
“等令。”魏延抹了把脸,“此战之后,天下格局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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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墙上,曹操和刘备并肩望着北方。
溃散的袁军如退潮般远去,留下满地尸骸、残旗、丢弃的兵器。曹营骑兵还在追击,但主力已停——曹操知道,穷寇莫追,况且袁绍虽败,河北根基犹在。
“大将军,”刘备开口,“袁绍北逃,河北必乱。孟德兄当乘胜追击,一举定北。”
曹操转头看他:“玄德不随某北上?”
刘备摇头:“备当镇守宛城,辅佐天子,为孟德兄督运粮草,安抚后方。”
沉默。
黄河的风吹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夕阳如血,染红半边天空。
曹操忽然笑了,笑声里有疲惫,有释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玄德,”他说,“今日之后,你我……”
“仍是汉臣。”刘备接话,声音平稳,“共扶汉室。”
四目相对。
许久,曹操点头:“好。共扶汉室。”
他转身下墙,甲胄铿锵。许褚率亲卫跟上。
刘备留在墙头,望着曹操远去的背影。廖湛悄然走近。
“主公,”廖湛低声道,“曹操已生忌惮。”
“嗯。”
“然其急需消化河北,三五年内无暇南顾。此乃天赐之机。”
刘备望向东南方向:“交州?”
“交州,益州,荆州全境……”廖湛声音很轻,“待曹操平河北、孙权图岭南之时,便是主公一统南方之机。”
夕阳沉入西山。
最后一抹余晖照在官渡战场上,照在尸山血海上,照在残破的旗帜和丢弃的盔甲上。远处黄河涛声如旧,仿佛这四十七天的血战,不过是它漫长岁月里的一声叹息。
寨墙下,魏延正率着四千降卒归来。那些历经地狱未死的老卒,沉默地走着,脚步沉重,但队列未乱。
张合和高览的使者已至刘营,奉上兵符印信。
赵云的白毦骑在战场边缘整队,银甲染血,枪矛如林。
廖湛望向更北方,那里,贾诩应当还在帐中煮茶。
“文和兄,”他心中默念,“此局已成。”
天下三分之势,自今日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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