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雾气像一锅煮过头、粘糊糊的米糊，死死糊在沈言卿和方逸眠身上、脸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湿冷的铁锈味灌进肺里。
那该死的央云村，明明就在视线尽头模模糊糊地亮着几星鬼火似的灯光，看着也就百八十步的距离。
可不管他俩怎么撒丫子狂奔，鞋底都快在泥地上磨出火星子了，那点暖光就是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距离感在这片白茫茫里彻底失效，跑得人肺管子都要炸了。
“停！停！医生，歇会儿……呼……歇会儿！”
方逸眠猛地刹住脚步，双手撑着膝盖，胸膛像个破风箱似的剧烈起伏，额头上汗珠子混着冰冷的雾气往下淌，“不对劲，太邪门了！这他妈的是鬼打墙吧？我们俩搁这儿原地拉磨呢？”
沈言卿也停下，气息同样不稳，目光扫视着四周翻滚不休、颜色逐渐加深（从灰白转向一种不祥的、像隔夜猪肝似的暗红）的浓雾。
死寂无声，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是这寂静里唯一的噪音。
“嗯，”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愚弄后的冷静，“标准的空间迷障。有什么东西不想让我们回去。”
他瞥了一眼天色——或者说，头顶那片被浓雾吞噬后仅剩的、正迅速被墨色浸透的混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股阴冷的气息越来越重，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就没下去过。
雾气深处，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窥视。
沈言卿深吸一口气，那冰冷刺骨的空气让他头脑异常清醒。
“不能一起困死在这儿。分开跑。”
他斩钉截铁，目光转向方逸眠，“能出去一个算一个。你或我一人出去，找援手，或者……至少把这里的情况带出去。”
“分开？！”方逸眠猛地直起身，声音都劈叉了，脸上写满了“你疯了吗”。
“医生！我的好医生啊！这黑灯瞎火鬼打墙的，分开了万一你栽了，我上哪捞你去？给你收尸都找不到地儿！”
他往前一步，几乎要贴上沈言卿，那双总是带着点戏谑笑意的眼此刻只剩下焦灼，“要死一块儿死在这儿得了，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拌嘴！”
沈言卿没退，反而微微抬了下巴，那双眼睛直直看进方逸眠眼底深处，仿佛要把他脑子里那点小九九全剜出来。
“所以，”他语气笃定得让人牙痒痒，“你有辙。有能让你自己出去的办法。别藏着掖着了，方逸眠。”
方逸眠被他看得一噎，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有点飘忽。
半晌，他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下来一点，声音也低了下去：“……是，有个压箱底的玩意儿。能让我自个儿的时间‘嗖’一下倒回去，回到咱俩傻乎乎一头扎进这破雾之前的状态，地点也回村口。记忆丢不了，就是……”
他顿了顿，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含糊道，“……代价有点大，而且这宝贝疙瘩只能管我自己，带不了人。医生，我……”
“那就用！”沈言卿打断他，干脆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立刻，马上！你出去就是最大的成功，使用的代价再大能比丢了命更大吗。”
他的视线再次投向那片翻滚着暗红、如同活物般的浓雾深处，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究，“我留下，等等看……上次那个‘路过的好心人’还会不会来。”
方逸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更难看了：“你是说……那个在雾里把你弄出来的黑影？你觉得他跟那个破蜻蜓有关系？是那个多出来的‘第九人’？” 他声音发紧，“万一他……”
“没有万一。”沈言卿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但那份平静下透着的自信近乎狂妄，“不管他来不来，我都有我的办法。你只管走。”
他拍了拍内侧口袋，那里硬邦邦地硌着半只机械蜻蜓。
方逸眠死死盯着他，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周围的雾气颜色越来越深，暗红如同凝固的血块，那股阴寒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贴在皮肤上，冷得刺骨。
时间，真的像指缝里的沙，飞快流逝。
在沈言卿那无声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方逸眠眼底最后那点挣扎终于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取代。
“……行。”他咬着牙吐出一个字。
但他没立刻动作，反而往前又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方逸眠的目光落在沈言卿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上，眼神忽然软了下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耍无赖似的请求。
“医生，”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气音，只有两人能听见，“让我先出去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沈言卿眉头一蹙：“什么事。”
方逸眠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脸颊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热意，但他眼神很亮，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让我亲你一下。就一下。就当是……给我点动力，壮个胆儿？这鬼地方太吓人了。”
他补充道，声音更轻了，“……行吗？”
沈言卿：“……”
空气仿佛凝固了那么一两秒，浓雾无声地翻涌，暗红色的阴影在他们周围流淌。
沈言卿看着方逸眠那双写满了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眼睛，看着他那张在晦暗光线下依旧好看得过分的脸。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涌上心头。
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这混蛋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浆糊？！
可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看着方逸眠眼底那点固执的坚持，再看看周围越来越浓、几乎要将他们彻底吞噬的黑暗……
沈言卿闭了闭眼，认命般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含糊的、带着浓浓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妥协意味的单音节：“……嗯。”
方逸眠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进了星子。
他像是怕沈言卿反悔，动作却出奇地轻柔。
他微微低下头，一只手极其克制地、只敢轻轻搭在沈言卿的肩上，另一只手虚虚地环了一下他的腰侧，甚至没有真正贴上。
然后，他温热的、带着点干燥气息的唇，小心翼翼地、珍而重之地，落在了沈言卿微凉的唇角。
那触感很轻，很短暂，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却带着一种滚烫的电流，瞬间窜过沈言卿的神经末梢，让他半边身体都麻了一下。
“等我！”方逸眠飞快地说完，像是完成了某种重大的仪式，猛地向后退开两步，拉开了距离。
脸上那点得逞的笑意迅速被凝重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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