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雾气仿佛凝固的棉絮,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沈言卿和方逸眠在死寂中跋涉了不知多久,时间的概念被这片诡异的白茫稀释殆尽。
直到那辆破败扭曲的大巴车残骸如同搁浅的巨兽,再次闯入视野,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车内景象比预想的更触目惊心。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作呕。
视野所及,尽是狼藉的断肢残骸,暗红的血污浸透了座椅和地板,凝固成一片片不祥的印记。
两人强压下胃里的翻腾,蹲下身,开始在血肉模糊的混乱中艰难搜寻那截关键的断指。
手指翻动间,触感黏腻冰冷。断裂的臂膀、扭曲的小腿、面目全非的躯干……唯独不见那截目标中的断指。
方逸眠的呼吸有些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突然,一双手臂从后面轻轻环住了沈言卿的腰,力道不重,带着点寻求支撑的意味。
方逸眠的下巴几乎抵在沈言卿的肩上,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声音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快:“医生医生,快看那边角落!”
他修长的手指指向座位缝隙深处,“那个,是我的手掌唉!”
沈言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只苍白、五指俱在的手掌孤零零地躺在阴影里,手背靠近小指根部的地方,赫然印着一圈小巧而清晰的咬痕。
方逸眠的声音贴着沈言卿的颈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记得吗?进副本前,先生封印你能力那次。
我戳你脸,你一生气就咬了我一口……这个痕迹,我记得很清楚。”
他说话时,环着沈言卿腰的手臂又紧了紧,像是在确认彼此的存在。
沈言卿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
他没有转头,只是沉默地盯着那只手掌,眼神晦暗不明。
片刻后,他的目光移开,落在不远处一只破烂不堪的鞋子上。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里面赫然蜷缩着一只同样残破的脚掌。
“这是顾云昭的。”沈言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确认事实的冷静,“他这双鞋,我记得。当时……我觉得鞋侧这个飞鸟的简笔图挺特别。”
他用指尖轻轻拂过鞋帮上模糊的线条,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简笔鸟,此刻却被血污沾染。
两人继续在血腥的车厢里翻找,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
陆续发现的物品如同破碎的拼图,勾勒出同伴们最后的身影:李思那碎裂的镜片孤零零地反射着微光;龙傲天那标志性的红发连带着一小块惨白的头皮;黑夜与白夜那对从不离身的锁链,如今沾满暗红,冰冷沉重;王铁柱那件厚实的棉褂子,只剩下撕裂的半片,软塌塌地搭在座椅上……
最后,沈言卿的目光凝固在座椅下一个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小物件上。
他屏住呼吸,小心地将其捏起——那是一只机械蜻蜓,只剩下残破的翅膀和半个躯干,内部的精细结构暴露在外,齿轮断裂,导线垂落。
“这个机械蜻蜓……是谁的?”沈言卿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残骸递到方逸眠眼前,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方逸眠,这次进来的玩家里,有机械之神的信徒吗?我完全没有印象!”
方逸眠被他严肃的语气惊了一下,松开环抱的手,凑近仔细端详那残破的机械造物,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着。车厢内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
他迟疑地摇头,语气充满不确定:“应该……大概……可能没有吧?我记得最开始的玩家是八个人,可我……我好像有点记不清细节了。”
一丝困惑和不安爬上他的眼角。
沈言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结冰的湖面。“我们一开始,确定是八个人?”
他追问,目光锁定方逸眠。
方逸眠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回答:“是八个……当时大巴车上……”
“最开始大巴车上,就真的是八个人吗?”沈言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寒意。
他攥紧了那只冰冷的机械蜻蜓,金属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
“我有办法确认……但不是这里。回去再说。”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残骸小心地收进自己衣服内侧的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方逸眠看着他沉郁的侧脸,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默默点了点头:“嗯。”
两人再次将车厢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增加心中的沉重与疑惑,一无所获。
断指,依旧杳无踪迹。
车窗外,雾气的颜色似乎开始转深,预示着时间的流逝。
沈言卿看了一眼天色,果断道:“不能久留了,天快黑了。但……血迹就在附近,我们过去看一眼,必须快。”
方逸眠没有异议,两人迅速跳出残破的车厢。
顺着沈言卿之前的记忆,他们很快找到了那片触目惊心的大面积血迹。
暗红色的液体在灰白的土地上蜿蜒,像一条通往地狱的河流。
两人对视一眼,压下心头的悸动,沿着这刺目的指引快步向前。
血迹的尽头,景象比车厢内更加骇人。两段被粗暴撕裂的半截人体躯干散落在荒草中,断裂处血肉模糊,骨茬森然。
沈言卿蹲下身,专业素养暂时压过了翻涌的情绪。
他仔细检查着脖颈、手腕、脚腕处的痕迹,指尖划过那些深陷皮肉的勒痕,眼神冰冷如刀。
“是司机。”他得出结论,声音干涩。“被强行扯断的。你看这里,”他指着脖颈和手腕上重叠交错的深紫色淤痕,“这是绳索反复勒紧摩擦的痕迹。
再看脚腕这里,也有同样的勒痕。我推测……”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克制什么,“……是有人用绳索,一头捆紧了他的脖颈和手腕,另一头捆死了他的脚腕。然后……两边同时用力,向相反的方向……拉扯。”
他指向腰部那惨不忍睹的巨大撕裂伤口,声音更低:“而且,拉扯之前,或者拉扯过程中……这里被近距离射击过多次。子弹破坏了脊柱和主要肌肉群,才能……才能造成这样彻底的撕裂。”
沈言卿沉默了,接下来的判断过于残忍,他不忍说出口。
方逸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蹲在沈言卿身边,身体微微发颤。
他看着沈言卿沉重的侧脸,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侥幸,声音发飘地问:“他……他中途……不是清醒的,对吗?一定……一定不是清醒的……”
沈言卿没有回答,只是更深地低下头,下颌线绷得死紧。
他的沉默,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刺破了方逸眠最后一点幻想。
活生生的人,在清醒的状态下,承受如此酷刑……这念头带来的寒意,比周遭的雾气更甚。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翻涌的怒火。
他伸手,开始在司机残破的上半身衣物间摸索。
很快,他触碰到一个硬物——一个沾满血污的粗糙木盒。
他小心地将其取出,又翻找了一下,在司机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他们之前作为“车费”交给司机的那些小物件:四个五角星小挂件(三个木雕,一个机械)、一个新的黑框眼镜、一小串用头发编织的细小红绳、一个染血的黑色羽毛捕梦网、还有一个白色的小小陶瓷风铃。
这些象征着玩家们最后一点“身份”的物品,此刻躺在血泊里,显得格外讽刺和悲凉。
两人捧着这沉甸甸的木盒和遗物,缓缓站起身。
木盒冰冷,遗物刺眼。
沈言卿抬头,只见天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浓雾的颜色由灰白转为一种不祥的深灰,边缘甚至开始渗出铁锈般的暗红。
周遭的空气仿佛也凝滞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正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
“走!”沈言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立刻回去!天……已经黑了!”
方逸眠点头,两人毫不犹豫,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那迷雾深处唯一可能存在的庇护所——央云村的方向,发足狂奔。
冰冷的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脚步跟在他们身后。
浓稠的黑暗,正从大地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滋生,贪婪地吞噬着最后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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