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上海滩沉浸在一片辞旧迎新的喧闹中。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年夜饭的香气。然而,在法租界边缘一栋不起眼的公寓里,却是另一番死寂景象。
赵文远蜷缩在沙发上,身上裹着一条破旧的毛毯,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窗外传来的每一声爆竹炸响,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般浑身一颤。曾经在上海滩呼风唤雨的赵老板,如今成了丧家之犬,靠着仅存的最后一点人脉和金钱,躲藏在这租来的陋室里,惶惶不可终日。
几份散落在地上的报纸,头版依旧是他被捕又越狱(实为当时混乱中被他找到机会挣脱)的新闻,配着他昔日意气风发的照片,与此刻的狼狈形成残酷对比。织造局的官司、生意伙伴的追债、巡捕房的通缉……每一条都像一条毒蛇,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抓起桌上的半瓶廉价威士忌,猛灌了一口,劣质的酒精灼烧着他的喉咙,却烧不灭心中的恐惧和恨意。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陈随风!
就在这时,公寓那台老旧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的沪上新闻节目,插入了一条最新的社会消息:
“…据悉,前日深夜,已故珍鸽夫人故居,即原赵府内,赵文远先生的夫人苏曼娘,顺利产下一名男婴。据在场人称,此子降生时啼声清越,颇为不凡,已被取名‘随风’。目前母子平安,得到邻里多方照料…”
“哐当!”
赵文远手中的酒瓶猛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琥珀色的酒液四溅开来,染脏了廉价的地毯。他如同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台还在咝咝作响的收音机。
苏曼娘生了?是个儿子?取名…随风?!
赵随风!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他的儿子,他赵文远的继承人,竟然取名“随风”?这分明是那个贱女人陈随风的名字!苏曼娘怎么敢?!她们怎么敢?!
一股混杂着暴怒、屈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地将面前的矮桌掀翻,报纸、烟灰缸、空酒瓶散落一地。“我的儿子!那是我的儿子!凭什么叫那个名字!凭什么!”
他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冲撞,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疯狂的血丝。他有儿子了!赵家有后了!这本该是天大的喜讯,此刻却成了最恶毒的讽刺!他的儿子,竟然冠着仇人的名字降生!这一定是陈随风的阴谋!她要夺走他的一切,连他最后的血脉都不放过!
无尽的愤怒之后,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父性”的东西,却悄然在他扭曲的心灵深处萌芽。那是他的骨血,他赵文远在这世上唯一的延续。照片上珍鸽绝望的脸和苏曼娘孕中憔悴的模样在他脑中交替闪现,最终都汇聚成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名叫“随风”的婴儿的脸。
他猛地停下脚步,喘着粗气,目光落在散落报纸上自己昔日的照片上。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认输!他还有儿子!为了儿子,他必须夺回一切!赵家的产业,赵家的名誉,都必须是他儿子的!
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念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他不再是只为自己的逃亡的赵文远,他是一个父亲,一个必须为儿子扫清障碍、夺回江山的父亲!
这股突如其来的“父爱”让他暂时压下了对陈随风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混合着责任感和占有欲的疯狂。他冲到书桌前,翻找出纸笔,手因为激动和酒精的作用而剧烈颤抖,字迹歪歪扭扭:
“曼娘:闻你产子,取名随风,此名大不祥,必须改掉!此乃我赵文远之长子,当承我赵家之业,继我赵家之香火!你务必护他周全,等我归来!一切皆有安排,切莫听信外人挑唆!文远字。”
他反复看了几遍,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他现在不敢亲自露面,甚至连可靠的心腹也几乎散尽。他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最终目光落在了窗外那个每天准时来收垃圾的哑巴老头身上。
他迅速写了一张字条,连同几张钞票和那封信,用一个旧报纸包好。等到那哑巴老头拉着板车经过楼下时,他看准左右无人,将纸包从窗口扔了下去,正好落在板车上的垃圾堆里。
他知道那哑巴老头识字,贫苦且胆小,每月偷偷给他点钱,让他传递些不重要的消息,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利用的渠道。他紧紧盯着楼下,看到那哑巴老头愣了一下,左右张望后,迅速将纸包塞进了怀里,这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窗外,迎新年的鞭炮声愈发密集,孩子们的欢笑声隐约可闻。赵文远蜷缩在阴影里,抱着膝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象着那个孩子的模样。是他的眉眼吗?还是像曼娘?他哭起来是什么声音?听说…啼声像凤凰?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暖流混杂着巨大的悲痛和不甘,冲击着他的胸腔。他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继承人,却是在他失去一切、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躲藏的时候。他连亲手抱一抱自己儿子的资格都没有!
“儿子…我的儿子…”他喃喃自语,泪水终于混杂着污垢,从扭曲的脸上滑落。这迟来的、扭曲的“父子情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支撑他继续挣扎下去的唯一动力。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夺回一切,为了那个名叫“随风”的儿子。
而在赵府内,刚刚生产完的苏曼娘,正看着摇篮中安睡的婴儿,对即将到来的、来自孩子父亲的偏执与风暴,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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