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黄浦江畔,万籁俱寂。
远离外滩繁华灯火的一处废弃码头仓库区,只有潮水拍打木桩的哗哗声和偶尔传来的夜鸟啼鸣。
一栋半坍塌的砖石仓库内,月光从破损的屋顶和窗户倾泻而入,在地面积水和瓦砾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仓库深处,一处相对完整、堆放着破烂麻袋和木箱的角落,被临时清理出一小片空地。
一盏蒙着黑布、只留一道缝隙的防风马灯放在一个倒扣的木桶上,发出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圆数米的范围。
林承志和安德烈亚斯已经在这里等候了近半个小时。
他们是在接到苏菲的求救信号后,通过圣殿骑士团的紧急联络渠道,以最快速度赶到这个预设的极端情况下使用的接应点。
安德烈亚斯带来的四名圣殿骑士团精锐,此刻正隐藏在仓库外围的阴影中,警惕地监视着四周的动静。
林承志靠在一个破旧的木箱上,双手插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目光透过仓库墙壁的裂缝,望向外面漆黑如墨的江面。
接到苏菲求救信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那个信号发射器是他给苏菲的最后保障,不到万不得已、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绝不会使用。
“林,她迟到了三分钟。”安德烈亚斯低声提醒。
他手中握着一把上了膛的毛瑟c96手枪,碧蓝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猎豹般警惕的光芒。
“再等等。”林承志的声音低沉。
他知道,苏菲此刻的每一步,都可能被监视,都可能充满危险。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猫步般的窸窣声。
紧接着,是约定的三长两短、间隔不规则的敲击木板声。
安德烈亚斯迅速移动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然后对林承志点了点头。
仓库那扇歪斜破损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闪了进来。
是苏菲,她现在的模样比林承志预想的还要糟糕。
身上那套深灰色西装套裙沾满了泥污,一只高跟鞋的鞋跟断了,导致她走路有些踉跄。
头发彻底散乱,几缕湿发贴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
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疲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当她看到昏暗灯光下的林承志时,身体明显摇晃了一下,仿佛随时会倒下。
林承志快步上前,在苏菲瘫软之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苏菲?发生什么事了?”
苏菲靠在他的手臂上,急促地喘息着。
她抬起头,看着林承志,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有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污,留下狼狈的痕迹。
安德烈亚斯迅速检查了一下门外,确认没有尾巴跟来,轻轻关上门,守在门边。
“先坐下,喝点水。”林承志扶着苏菲走到一个相对干净的木箱上坐下,从安德烈亚斯那里接过一个水壶递给她。
苏菲机械地接过水壶,喝了几口,冰凉的清水让她略微镇定了一些。
“杜兰德……他们给我最后通牒……”苏菲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语无伦次地将下午在杜兰德书房发生的一切。
那二十四小时的死亡倒计时,那获取速射炮原型机密的无理要求。
还有用她在英国读书的弟弟作为威胁的狠毒手段,全都断断续续地倒了出来。
“……他们要我画出藏匿地点和警卫图……
二十四小时……完不成,或者提供的信息有误……就是‘净化’……像我妈妈一样……”
苏菲的眼泪无声地流淌。
“他们还控制了我弟弟……我……我走投无路了……”
她抬起泪眼,望着林承志,眼神中充满了绝望、无助,还有一丝最后的、微弱的希冀:“你能保护我吗?你能……给我真正的自由吗?哪怕……哪怕需要我付出一切。”
这不是算计,不是试探,而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缘、失去所有依靠的人,发出的最绝望、最卑微的求救。
她将所有的筹码、所有的信任、甚至自己的命运,都押在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林承志静静地听着,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光明会的手段比他预想的还要狠毒决绝!
他们不仅用死亡威胁苏菲,还用她至亲的安危来操控她!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情报战的范畴,是赤裸裸的恐怖控制!
而苏菲此刻的崩溃和求助,也彻底撕开了两人之间那层利用与被利用的薄纱。
这不再是一场纯粹的谍战游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向他祈求庇护和救赎。
林承志想起了静宜格格信中“戒急用忍”的提醒。
想起了艾丽丝和天佑远在大洋彼岸的牵挂。
想起了自己肩负的沉重使命和与时间赛跑的紧迫感……
理智告诉他,现在收留苏菲,是一个极其危险、可能拖累全局的决定。
穿越而来,他不仅是为了赢得一场战争,更是为了尝试改变一些东西。
如果连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都守护不了,谈何改变一个民族的命运?
仓库内一片死寂,只有苏菲压抑的啜泣声和江水拍岸的单调回响。
安德烈亚斯默默地站在门边,没有催促,将决定权完全交给林承志。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林承志的目光从窗外漆黑的江面收回,重新落在苏菲脸上。
他的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挣扎,有怜悯,最终凝聚成一种破开迷雾般的清晰和决断。
他没有立刻回答苏菲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苏菲,如果我帮你,意味着你将彻底与光明会决裂,成为他们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叛徒。
你将面临无休止的追杀,你的弟弟也可能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而且,你也将彻底卷入我的世界,那同样充满了危险、阴谋和不确定的未来。
这条路,可能比你现在的处境更艰难。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吗?”
苏菲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但这一次,她的眼神却没有退缩。
她迎上林承志的目光,尽管眼中还有泪水,声音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我确定。我不想再被他们控制,像提线木偶一样活着,最后像妈妈一样不明不白地消失。
我也不想……去伤害你,或者伤害你为之努力的一切。
那条路,我已经走不下去了。”
苏菲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林先生,我知道这很自私,会把危险带给你。
但我……我真的没有别的路了。
如果你愿意帮我,给我一个机会,我苏菲·陈在此发誓:
从此以后,我的忠诚,我的能力,我的所有,都将属于你。
我会用一切来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
我会帮你对抗光明会,保护你的秘密,完成你的计划。
哪怕……哪怕最后粉身碎骨,我也绝不再回头!”
这是一个走投无路之人,用灵魂和未来做出的赌咒和承诺。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决心和最彻底的交付。
林承志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破而后生、将一切置之度外的决绝。
这一刻的苏菲,是真实的。
林承志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石子,清晰而有力:
“好。”
一个字,却重逾千钧。
苏菲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承志向前一步,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像一个正式的接纳仪式:“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苏菲·陈。
从此刻起,你不是我的棋子,也不是我的下属。
你是我的……盟友。
共同对抗黑暗的盟友。”
苏菲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林承志平静而坚定的脸。
巨大的震撼、难以置信的狂喜、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感动,瞬间冲垮了她最后的心防。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那只温暖、有力、仿佛能将她从冰冷深渊中拉出来的手。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交易,而是真正的托付和接纳。
“谢谢你……林先生……”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不用谢。”林承志将她扶稳。
“现在,没时间伤感了。我们要立刻行动起来。安德烈亚斯!”
“在!”
“立刻启动‘夜莺紧急撤离预案’最高等级!
通知‘老周’,我们需要立刻转移苏菲小姐,抹去她的一切痕迹。
安排她通过我们的秘密渠道,最快速度离开上海,去……香港暂避。
那边有圣殿骑士团和共济会联合控制的安全屋。
同时,通知我们在英国的人,不惜一切代价,立刻找到并保护苏菲的弟弟,将他转移到安全地点,切断光明会的一切联系!”
“是!”安德烈亚斯立刻转身,压低声音通过暗号向外面待命的队员传达指令。
“苏菲,”林承志转向她。
“你现在需要立刻跟我们走。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你的东西都不要了,身份全部作废。
我们会给你准备新的身份和衣物。
到香港后,会有人接应你,并安排你弟弟的事。
记住,从这一刻起,苏菲·陈‘死’了。
你会有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直到我们彻底解决光明会的威胁。”
苏菲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和斗志。
安德烈亚斯刚刚布置完任务,准备护送苏菲离开时。
仓库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类似夜枭的鸣叫。
那是外围警戒哨发出的预警信号!
有情况!
几乎同时,仓库另一侧临江的破窗处,传来“哗啦”一声玻璃碎裂的轻响!
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窜了进来,落地无声,手中寒光一闪,直扑苏菲!
“小心!”安德烈亚斯反应极快,抬手就是一枪!
“砰!”
枪声在密闭的仓库内格外震耳!
子弹擦着那黑影的肩头飞过,打在墙壁上,溅起一串火星!
那黑影动作只是微微一滞,显然穿了防弹衣物,手中的匕首依旧凌厉地刺向苏菲后心!
林承志在预警响起的瞬间就将苏菲猛地向自己身后一拉,另一只手从风衣内侧拔出了一把造型精巧的转轮手枪!
“低头!”他低吼一声,扣动了扳机!
“砰!”
这一枪打在了黑影持刀的手腕上!
黑影闷哼一声,匕首脱手飞出,但去势不减,合身扑上,竟然用另一只手抓向苏菲的脖颈!
完全是不要命的死士打法!
仓库外,也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呼喝声!
显然不止一个袭击者!
他们被跟踪了,或者说,这个接应点已经暴露了!
“从后面走!江边有小船!”安德烈亚斯一边开枪压制从正门试图冲入的敌人,一边急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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