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躺在床铺上,眼睛闭着,呼吸平稳。他没睡着,但也没动。刚才那阵脚步声已经走远,院门轻轻合上的响动他也听见了。他知道,今晚不会再有人来。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翻身坐起,他摸黑走到桌边,把那本艳词拿了起来。月光从窗缝照进来,勉强能看清纸面。字迹歪斜,墨色不匀,像是急着印出来的。封面没有题名,边角还有折痕,明显是临时赶制的。
这书不是外面买的。
府里能私印文书的,只有赵氏。她掌管中馈,又有私房钱,找人刻个板子不过几两银子的事。这种粗劣纸张,多半是后院杂役房用的边角料,裁一裁就能装成册子。
他把书翻了一遍,冷笑一声。
手段还是这么糙。以为塞本书就能毁人名声?真当他是泥捏的?
可他不能直接撕了它。那样太明显。赵氏耳目多,要是发现东西不见了,立刻就会警觉。她不会认错,只会怀疑有人通风报信。这样一来,反手布局就落了空。
得让她亲眼看着这书“被发现”。
他把书塞回包袱原处,又整理了下衣物,假装一切如常。然后吹熄了根本没点的油灯,重新躺下。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他就起身了。
端盆水洗了脸,梳头整衣,动作一丝不苟。打开包袱取书时,故意让那本艳词露出一角。他自己先“愣”了一下,赶紧合上,低声说了句:“荒唐。”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路过的小丫鬟听见。
那丫头本来低着头扫地,一听这话立刻抬头看了眼,又飞快低下,嘴角一抿,转身就往东厢跑。
他知道,消息这会儿已经传到赵氏耳朵里了。
果然,到了晌午,厨房送饭的婆子看他眼神都不对了。端碗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汤差点洒出来。她走时还回头瞟了一眼包袱,像在确认什么。
陈砚舟低头吃饭,不吃菜,只扒白饭。一副心虚模样。
赵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他自己慌起来,越藏越漏,最后被人当场抓包。
好戏才刚开始。
夜里,全府都歇了。更鼓敲过三响,连巡夜的家丁也缩进了门房烤火。陈砚舟披衣起身,手里攥着那本艳词,轻手轻脚出了门。
王二住的是西角门旁的偏屋,一间不到十步的小土房,墙皮剥落,屋顶漏风。门没上锁,一推就开。
屋里一股霉味混着汗臭。草席铺在地上,上面卷着一床破被。王二鼾声如雷,睡得正死。
陈砚舟没点灯。他蹲下身,把书塞进床底最里面,压在草席底下。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素纸,提笔写了八个字:
**欲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字迹刻意写得歪些,像庙里求签的老道随手写的批语。写完叠成小块,压在书上。
做完这些,他悄无声息地退出去,顺手带上门。
回到屋里,他坐在桌前,翻开《论语》抄写。
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他一笔一划写得很慢,像是真的在温书。其实心里已经在盘算祭祖那天的事。
赵氏想借族人之口把他踩进泥里,那就让她亲自把刀递上来。
他不怕她闹。就怕她不闹。
只要她在祠堂发难,当众掀出这本“淫书”,他就当场揭穿——书不在他这儿,在王二床底。再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我有这本书的?你为何能断定我藏了它?难道……是你让人放的?
到时候,不用他说,族老们自己就会追查下去。
而王二那点胆子,挨不住一顿吓。床底突然冒出赃物,还有鬼神警告的字条,他非招不可。
想到这儿,他笔下一顿,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这招叫请君入瓮。现代拍电视剧都用烂了,可古人就吃这一套。
尤其是赵氏,自以为聪明,实则蠢得可以。她连栽赃都要用这么拙劣的手法,还想斗文官世家出身的太子太傅?
差得远呢。
他继续写字,指尖轻轻叩着桌面,一下,一下,节奏分明。
就像诗行落稿时的韵脚。
——
赵氏跪在佛堂蒲团上,手里捻着佛珠。香炉青烟袅袅,她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
“菩萨保佑,让那孽障名声扫地……从此不得踏进祠堂半步……让他父亲亲手逐他出门……”
她念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带着恨意。
昨晚她特意叮嘱王二,一定要把书塞进陈砚舟包袱最底下,还得擦掉手印,别留下痕迹。王二拍胸脯保证办得妥当。
今早听丫鬟说陈砚舟神色慌张,她就知道事成了。
等祭祖那天,她会让陈父“无意”发现那本书。然后当着全族人的面,哭诉自己如何伤心,如何劝阻不成,逼得丈夫大义灭亲。
只要陈砚舟被逐出宗族,他就不再是嫡子,不能再参加科考。寒门学子失了身份,哪怕有才也无路可走。
她越想越得意,连念佛的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香燃到一半,她起身吹灭残烛,转身走出佛堂。
夜风扑面,她打了个寒颤,却没在意。
她不知道,就在她离开后不久,一道身影悄悄靠近佛堂后窗,朝里望了一眼,又迅速退走。
——
王二半夜惊醒。
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吊在祠堂梁上,下面烧着火,赵氏站在火堆前冷笑,说他出卖主母。
他出了一身冷汗,坐起来喘气。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一点月光。他伸手去摸水壶,忽然觉得床底有动静。
他僵住了。
不会吧?老鼠?
可这动静不像啃东西,倒像是……有人在里面动。
他咬牙掀开草席,伸手往床底掏。
指尖碰到一本硬壳书。
他抽出来一看,差点叫出声。
是那本!他昨晚亲手塞进陈砚舟包袱的那本!
怎么会在这儿?!
他脑子嗡的一声,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来。
更可怕的是,书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他哆嗦着手打开,借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欲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七个字,像刀刻的一样扎进眼里。
他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谁干的?谁把它拿回来的?是谁知道我做的事?!
难道……真是鬼?
他嘴唇发抖,喃喃道:“我没想害人……是夫人让我干的啊……”
话没说完,外头传来一声猫叫。
他猛地一抖,把书和纸条全塞回床底,盖上草席,钻进被窝,连头都蒙住了。
那一夜,他再没睡着。
——
陈砚舟还在抄书。
他已经抄完了半篇《学而》,手腕有点酸,但没停。他知道,明天就是祭祖日。
赵氏要动手了。
他也准备好了。
笔尖落下最后一划,他吹了吹墨迹,把纸收进书匣。
然后合上《论语》,静静坐着。
院子里很安静,连虫鸣都没有。
他抬起手,看了看指尖。
刚才写字时,一直在轻轻敲桌子。
现在停下来了。
但他心里的节奏,还没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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