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那扇厚重、渗着暗红血锈的铁门,在陆仁贾身后“哐当”一声再次合拢,沉重的回响碾过通道,也碾过牢内无数死囚麻木的心。阴冷、潮湿、混杂着霉味和血腥气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熟悉得令人作呕。
“陆…陆爷?”一个缩在墙角,浑身没一块好皮的老囚犯抬起浑浊的眼,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您…您怎么又…?”
不止是他,两旁栅栏后,无数或绝望、或疯狂、或呆滞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诏狱里消息传得慢,但陆仁贾上次进来“搞风搞雨”,那套“福报论”和“工效考成”早已是这里的传奇。这才消停多久?这位爷怎么二进宫了?
陆仁贾没理那老囚,只是站在原地,微微眯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比起上次进来时吓得腿肚子转筋,这次他镇定得多。靴底踩在略有粘腻的石板上,发出轻微声响。他知道,暗处有多少双眼睛在看,有囚犯的,更有狱卒的。
“呵。”他轻轻笑了一声,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身刚穿上没多久、象征着他已跻身东厂核心的贴刑科官服早在入狱前就被扒了,此刻只着一身灰白囚衣,但这动作他做得自然无比,仿佛仍身着锦衣。
“别嚎了,都精神点。”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牢底隐隐的呻吟啜泣,“老熟人了,规矩都懂。我陆仁贾又回来指导工作了。”
这话一出,死寂的牢房里顿时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低笑。指导工作?来这阎罗殿指导怎么死得更有节奏吗?
但没人敢大声嘲讽。上次信了他“福报论”的那几个,好像…确实死得慢了点?那个叫张阎的活阎王,更是对他言听计从。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张阎领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番役,脸色铁青地出现在通道尽头。他快步走到陆仁贾的牢门前,看着里面气定神闲的陆仁贾,嘴唇动了动,脸上横肉抽搐,最终只憋出一句:“师父…您受委屈了!”
声音瓮声瓮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陆仁贾是他认定的“恩师”,是他绩效管理的领路人,如今竟又被投回这鬼地方,他觉得自己这“绩效”简直考到了狗身上。
陆仁贾摆摆手,浑不在意:“小张啊,心态放平。职场嘛,起起落落很正常。这说明上面重视我们诏狱,把我这‘优秀人才’又下放回来搞‘基层建设’了。”
张阎:“……”他实在接不上这话。
“去,把我上次那个‘诏狱绩效考成草案’拿来,哦,还有空白账簿和笔。”陆仁贾吩咐道,那语气不像囚犯,倒像是来视察工作的领导。
张阎二话不说,立刻让人去取。东西很快送到,甚至还有一张小几和一把还算干净的凳子,摆进了陆仁贾的牢房。
油灯点亮,昏黄的光晕照亮陆仁贾半张沉静的脸。他铺开纸笔,完全不像是身陷囹圄,倒像是坐在值房里办公。
牢里的囚犯们都看傻了。这什么路数?
只见陆仁贾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诏狱劳动改造绩效优化方案(试行)”
“都听着!”他头也不抬,声音却清晰地传开,“老规矩,绩效达标,伙食改善,刑讯…呃,劳动强度酌情减免。绩效突出者,甚至有机会申请‘减刑’或‘调岗’。”
减刑?调岗?囚犯们眼睛瞬间亮了,虽然大部分人觉得这又是画大饼,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哪怕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也足以让人疯狂。
“目前主要劳动项目:搓麻绳、编草席、糊纸盒…”陆仁贾一边写一边念,“基础任务量,每日麻绳十丈,或草席两张,或纸盒五十。超额部分,按‘绩效点’累计。每十个绩效点,可换一顿肉羹,或免一次‘额外劳动’。”
“额外劳动”指的是什么,所有人心知肚明——被拉去当沙袋练拳脚,或者试新刑具。
“另外,设立‘进步奖’、‘全勤奖’、‘劳动模范’月度评选。”陆仁贾笔下不停,条条框框清晰列出,“获奖者,不仅加餐,还可优先获得…嗯,‘工位’选择权。”他指了指牢房里相对干燥、远离粪桶的几个角落。
画面感瞬间出来了:阴森恐怖的诏狱死牢里,一个囚犯坐在凳子上,如同账房先生般写着绩效方案;外面,凶神恶煞的酷吏像个学生般恭敬听着;栅栏后,一群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的死囚,眼中重新燃起诡异的、对“绩效”和“奖励”的渴望。
“张阎。” “卑职在!” “成立‘诏狱绩效考评小组’,你任组长。挑几个识字的、以前做过账房的囚犯当组员,负责记录、核算。每日张榜公布绩效排名!” “是!”张阎眼睛发亮,他觉得自己的专业又派上用场了。
“还有,劳动工具磨损率、原材料消耗,也要计入成本核算。浪费可耻,节约有奖。” “明白!”
“不同工种的劳动强度不同,绩效点数要差异化设定,体现公平公正。” “师父高见!”
两人一问一答,愣是在这鬼哭狼嚎之地,搞出了东厂办公厅的感觉。
有刚进来的新囚犯受不了这刺激,嘶吼:“疯子!你们都是疯子!老子都要死了,还绩效个屁!” 立刻有“老油条”囚犯低声喝止:“闭嘴!你想死别连累我们!陆爷这是给咱们活路!” 另一个囚犯小声补充:“就是…上回听陆爷的,那几天都没挨揍,粥里还多了片菜叶…”
很快,诏狱的风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 以前是等死,现在是…争绩效。 清晨,狱卒还没来提人,就有囚犯扒着栅栏喊:“张头!今天搓麻绳的料什么时候发?” 放风时,几个囚犯凑一起不再是抱怨,而是交流:“老李,你昨天那搓绳的手法快,教教我,绩效点快不够换肉了。” 甚至有人为了争抢一个“工位好、光线足”的劳动地点,差点打起来,被张阎以“破坏劳动纪律,扣三天绩效”强行压下。
陆仁贾的牢房成了实际上的“诏狱管理中心”。他时不时召见张阎和“考评小组”成员开会,分析“生产效率”,解决“劳动纠纷”,优化“流程工艺”。
他甚至还给那些专门负责行刑的番役也定了“绩效”:用最少刑具、最短时间让犯人开口的,绩效高;不小心把人弄死的,扣绩效;创新刑讯方法且有效的,额外奖励。
番役们一开始觉得荒谬,但试着执行后,发现犯人招供效率确实高了,自己收入(冰敬炭敬与绩效挂钩)也涨了,顿时从抵触变为狂热拥护。
阴暗潮湿的通道墙壁上,甚至真的挂起了一块木牌,用朱笔写着每日的“绩效龙虎榜”。榜首的名字红光满面,哪怕下一刻就去死,此刻也仿佛有了点人样。
陆仁贾坐在牢里,听着外面囚犯为了绩效点而努力“劳动”的声响,看着张阎拿着账簿一丝不苟地巡查登记,嘴角勾起一丝旁人看不懂的弧度。
上一次进来,他是为了活命,胡乱撒网。 这一次进来,他是要织网。 将这座人间炼狱,织成他的另一张绩效网络,织成他的棋盘。太子刺杀案的漩涡将他卷回此地,他正好借此机会,梳理内部的魑魅魍魉,巩固自己的根基,甚至…从这些罪孽深重的囚徒口中,挖出更深的水下的石头。
他知道,这荒诞的一幕,很快就会通过某些人的嘴,传到该听到的人耳中。 他就是要让他们知道。 我陆仁贾,就算身在诏狱,也能把这里变成我卷王的舞台。
“绩效,就是生产力。”他低声自语,目光穿透牢房的栅栏,看向诏狱更深沉的黑暗,“在这里,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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