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东厂贴刑科的值房内,只余一盏孤灯。
灯下,陆仁贾脸色苍白,肩头处方才被督公曹正淳靴底碾过的官袍还沾着尘土,隐隐作痛。但他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死死盯着铺满整个地面的卷宗、密报、以及几张画满了符号关系的大幅宣纸。
空气中弥漫着墨臭、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值房外,黑影绰绰,不知是巡逻的厂卫,还是其他势力派来窥探的眼线。整个东厂因太子马场遇刺一案,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这黑锅又沉又狠,扣下来,足以让贴刑科乃至他陆仁贾粉身碎骨。
张阎按着腰刀,像一尊铁塔守在门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窗外,压低了声音:“先生,督公的意思…时限不多了。若天明前还找不到破局之策,只怕…”他没说下去,但意思明白,丢车保帅,他陆仁贾就是那个即将被丢出去的“车”。
陆仁贾没抬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地上那些杂乱无章的信息:刺客使用的弩箭制式、马场守卫的换防记录、几个近期与东厂有过节的朝臣名帖、还有一份来自江湖线人语焉不详的密报,提及黑市近期有一批辽东风格的骏马被匿名购入…
碎片,全是碎片。
换做旁人,早已头大如斗,绝望等死。
但陆仁贾眼中,却渐渐燃起一种奇异的光。那是一种极度疲惫下被逼到绝境的兴奋,一种属于现代卷王面对超级难题时的职业病态反应。
“妈的,”他低声啐了一口,声音沙哑,“这不就是典型的跨部门协作事故复盘,加上竞争对手恶意构陷的经典商战案例吗?只不过赌注是脑袋罢了。”
他猛地抓起手边一支兼毫笔,在一张全新的巨大宣纸上,重重写下四个字:势、虚、机、危。
“张阎!”他低喝。
“卑职在!”
“别守门了,过来!给我研墨!我说,你记!”
张阎一愣,立刻快步过来,毫不犹豫地拿起墨锭,注水研磨,动作迅捷无声。
“所谓‘势’,”陆仁贾语速极快,笔尖在“势”字下划出线条,“就是我东厂眼下明面上的优势!督公圣眷未完全失,厂卫体系仍在运转,我们掌握着诏狱和京城大部分密探网络…这是我们的基本盘,还没崩!”
笔走龙蛇,他迅速在“势”下写上:圣眷存疑但未绝、机构尚全、信息网络。
“然后是‘虚’!”他笔锋一转,点到“虚”字,力道之大几乎戳破纸张,“我们的弱点!刺客用的弩箭,确实带有军器监少量流出装备的特征,而这批装备,上月刚由我贴刑科核验后归档!这是铁证!马场守卫换防的漏洞,当值的小旗官是三年前由我厂一位百户举荐入职!这是人事上的牵连!我们内部有鬼,或者被人精准利用了流程漏洞!”
刷刷几下,“虚”之下列出:物证指向、人事牵连、流程漏洞、内部不靖。
张阎额头渗汗,飞快地在一张小纸上记下关键词,字迹潦草却精准。
“再看‘机’!”陆仁贾眼中光芒更盛,笔尖移到“机”字,“破局的机会在哪里?机会就在于,对方这局做得太完美,太急了!完美本身就是破绽!那几匹辽东风格的马,京城罕见,查它的来源!刺客身手狠辣,但不是死士,中了埋伏会逃会怕死,诏狱里那几个活口,连夜再审!不是用刑,用我教你的‘绩效攻心法’!告诉他们,先开口的,算重大立功,绩效评优,可换不死甚至富贵!”
“绩效…攻心?”张阎愣住,这词在此时此地显得无比荒谬,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说服力。
“对!就是绩效!告诉他们,坦白卷赢同伙,就是福报!”陆仁贾几乎吼出来,随即声音又猛地压低,充满寒意,“还有,谁最想看到东厂倒台?谁能在这次事件后获得最大利益?是那些清流?不对,他们没这能量和胆子!是晋王?还是楚王?查!查近期哪位王爷的门人、关联的江湖势力异常活跃!这就是‘危’!”
他的笔狠狠砸在“危”字上,墨点四溅:“构陷者的威胁,也是他们的狐狸尾巴!他们必然还有后手,我们必须抢先一步,把他们准备好的‘证据链’打断!打断不了,就给它掺沙子,让它变得不可信!”
他扔下笔,双手按在那张写满了“势、虚、机、危”和无数关联线条符号的大纸上,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却亮得吓人。
“所以,策略如下!”他喘着气,语速更快,逻辑却清晰得可怕,“第一,立刻动用所有力量,深挖辽东风马来源和黑市交易记录,这是撕开‘完美’假象的突破口!第二,对诏狱活口进行‘绩效审讯’,撬开他们的嘴,拿到指向幕后主使的口供!第三,反向调查,查晋王、楚王等势力近期异常动向,尤其是与军器监、马场守卫相关的交集!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他猛地抬头,看向张阎:“立刻将这份‘四象拆局图’,连同我的初步分析,密报督公!不是最终结论,而是呈现这种分析过程!让督公看到,我们不是在蛮干,不是在碰运气,而是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法论’,清晰地、有据地、高效地拆解困局!让他看到希望,看到我们还有巨大的翻盘操作空间!这样才能争取到更多时间和资源!”
值房内落针可闻,只有油灯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张阎看着地上那张宛若天书又条理分明的“乾坤脉络图”,又看看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却目光如火的年轻上司,一股寒意夹杂着狂热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哪里是在破案?这简直像是在用一种冰冷的、近乎妖异的算术,在解剖一场弥天阴谋!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利弊得失,机会风险,一目了然。
“卑职…明白了!”张阎重重抱拳,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先生此法,犹如…犹如掌中观纹,洞若观火!卑职这就去办!”
他转身欲走。
“等等!”陆仁贾叫住他,从怀里摸出那块御赐的狴犴玉佩,扔了过去,“拿着这个,去诏狱提人、审讯,胆敢阻拦者,视为同党!告诉他们…”
他顿了顿,脸上挤出一个疲惫却冰冷彻骨的笑容。
“…东厂陆仁贾,开始计算他们的‘绩效’了。不及格的,下场就是‘优化’掉。”
张阎接过玉佩,只觉入手冰凉沉重,他再次重重抱拳,转身大步流星而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廊道里回荡,带着一股一去不返的决绝。
陆仁贾缓缓坐倒在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沫子的浊气。
他看着地上那幅自己用现代思维框架(Swot分析)强行“翻译”成古代谋略的“四象拆局图”,不由得咧了咧嘴。
“卷吧,往死里卷…要么卷死别人,要么被别人当绩效优化掉…”
值房外,夜色更浓。
但一股冰冷的、带着精确计算味道的反击风暴,已在这孤灯下酝酿成型,即将呼啸而出,撕破这看似铁板一块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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