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天刚蒙蒙亮,乾清宫偏院的空地上就支起了口黑铁锅。唐宁挽着袖子蹲在灶前,手里攥着根粗木柴,往灶膛里塞的时候,火星子溅到手背,烫得他往后缩了缩——这行军灶是陆峥从禁军库房里翻出来的,锅底还沾着早年戍边时的焦痕,比御膳房的鎏金灶看着结实多了。
“圣上,账本都搬来了。”两个侍卫抬着个樟木箱过来,箱盖一打开,摞得齐整的账本散出股霉味,最上面那本户部秋税账的封皮都磨破了,边角卷得像虾壳,“按您说的,把近三年的户部、工部、内务府账本全挑出来了,一共六十七本。”
唐宁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扫过那些账本,突然想起在军营里帮炊夫煮豆子的日子——那时老兵说“粮食要煮透才好吃,账本子要扒拉开才好看”,现在想想,这话竟能用到朝堂上。他伸手抽出本工部修缮账,指尖划过“太和殿补瓦五十片,银二十两”的字迹,冷笑一声:“一片瓦值四两银子?这瓦是用金子做的?”
陆峥踩着晨露过来,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算盘、毛笔和几刀草纸。他把东西往旁边石桌上一放,看见铁锅灶时挑了挑眉:“圣上这是要学炊夫煮粥?”
“煮什么粥,煮账本。”唐宁把那本工部账扔回箱子,“昨晚查坤宁宫偏殿时,看见墙角堆着的修缮废料,都是新瓦新砖,根本没用到补太和殿上——这些账本里肯定藏着猫腻,寻常翻账查不出问题,得用点‘野法子’。”
陆峥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早年在边境查军需贪腐时,确实用过类似的法子——把不同账本里的同一笔开销摘出来比对,像煮豆子时挑沙子一样,总能找出对不上的地方。他弯腰从箱里抽出本内务府采买账,翻开一页念道:“去年腊月采办梅花二十盆,银十五两;今年正月采办同款梅花十盆,银十六两——这梅花是过了年就涨价,还是有人把银子揣进自己兜里了?”
“这就是了。”唐宁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锅底发出“滋滋”声,“魏忠贤的人管着这些部门,账本做得天衣无缝,按月按季查根本查不出错。但咱们把三年的账凑在一起,像煮行军锅似的,把同类开销全熬在一块,看它们能不能‘融’到一块儿去——融不到的,就是藏了脏东西。”
说话间,侍卫已经把石桌收拾干净。唐宁搬了把木凳坐下,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算珠碰撞声混着灶膛里的柴火声,倒比朝堂上的奏事声听得踏实。他先把户部秋税账里各州的税银收入摘出来,记在草纸上,又翻出对应州府的上缴账比对,刚算到山东青州那笔,笔尖就顿住了:“青州去年秋税报的是粮三千石、银两千两,可户部入账的只有粮两千五百石、银一千五百两——那五百石粮和五百两银去哪了?”
陆峥凑过来看了眼,手指点在“青州知府王承业”的名字上:“这人是魏忠贤的远房表侄,去年刚上任就敢这么贪。不过光这一笔还不够,得找出更多证据,才能把他拉下马。”
唐宁点头,又翻出内务府的宫灯采买账。他记得去年元宵,宫里挂的宫灯有一半是旧的,灯穗都磨破了,可账本上写着“采买新宫灯五十盏,银八十两”。他把这笔账和工部的修缮账放在一起,突然拍了下桌子:“你看,去年元宵前,工部有笔‘太和殿油饰’的开销,银六十两;内务府有笔‘宫灯采买’的开销,银八十两——可太和殿的油饰是前年刚做的,宫灯也是旧的,这两笔钱加起来一百四十两,八成是被人合起伙来贪了!”
灶膛里的柴火渐渐弱下去,唐宁起身添柴时,看见侍卫正蹲在旁边看账本,眉头皱得紧紧的。那侍卫是早年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名叫狗剩,后来跟着唐宁从军,现在成了他的贴身护卫。狗剩指着账本上的“采买冬炭五千斤,银三十两”,声音发闷:“俺老家冬天买一百斤炭才一两银子,宫里买五千斤怎么要三十两?这不是明着抢吗?”
唐宁心里一酸,拍了拍狗剩的肩膀。他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冬天没炭烧,孩子们挤在一张床上取暖,张嬷嬷把仅有的一点炭省下来,给发烧的孩子煮姜汤——这些人却把百姓的税银拿来中饱私囊,连买炭都要贪一笔,良心都被狗吃了。
“接着查,把所有采买、修缮、赈灾的开销都摘出来,按品类归拢。”唐宁重新坐回石桌前,算盘打得更响了,“比如买炭,把三年内所有买炭的账都找出来,看价格是不是一年比一年高;比如修桥,把各州府修桥的账凑在一起,看是不是同样的桥,有的花一百两,有的花五百两。”
太阳慢慢爬上来,照在账本上,把字迹晒得清晰起来。石桌上的草纸渐渐堆成了堆,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地名:“户部山东秋税短少五百石粮、五百两银”“工部通州修桥,同规模桥梁造价相差三百两”“内务府采买绸缎,同一商家同批次布料,价格相差五成”……
陆峥拿着笔在旁边记录,越记眉头皱得越紧。这些零散的“短少”“差价”凑在一起,竟是笔不小的数目——光近三年里,能明确查出来的贪腐银就有两万多两,粮三千多石,要是算上那些模糊不清的账目,数目恐怕还要翻一倍。
“圣上,该添水了。”狗剩提醒道。锅里的水已经烧得冒泡,唐宁起身拎过水桶,往锅里倒水时,突然灵机一动:“陆峥,你说咱们要是把这些对不上的账目,像煮菜似的‘摆’到朝堂上,让百官都看看,魏忠贤的人还能不能赖得掉?”
陆峥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寻常奏本弹劾,他们总能找借口搪塞;可要是把这些比对好的账目摊在明面上,像行军灶里煮得透亮的豆子,谁都能看出里面的沙子——到时候就算魏忠贤想护,也护不住。”
唐宁笑着点头,往灶膛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苗窜得老高,把铁锅烧得通红,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预热。他拿起本内务府的账,翻到“采买冰糖十斤,银五两”那页,突然想起御膳房那碗毒炖雪梨——这些人贪墨百姓的血汗钱还不够,还要用毒来害人,这笔账,必须算清楚。
“狗剩,去把禁军里管军需的老周头请来。”唐宁把账本放回箱子,“让他带着当年查军需的法子来,咱们把这些账再捋一遍,确保每一笔都对得上,别给魏忠贤的人留下把柄。”
狗剩应声跑开,石桌上的草纸被晨风吹得翻卷起来,上面的数字像跳动的火苗,映在唐宁眼里。他知道,用行军灶煮账本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把这些“脏账”摆到朝堂上,让那些贪赃枉法的人无所遁形——这过程肯定会遇到阻力,魏忠贤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不怕。
陆峥看着唐宁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从孤儿院爬出来的替身,比真圣上更像个帝王。他没有皇室子弟的优柔寡断,也没有文官的繁文缛节,有的是底层百姓的生存智慧和军人的干脆利落——用最直接的法子解决最复杂的问题,这才是治理天下的根本。
灶膛里的柴火渐渐燃尽,留下一堆通红的炭火。唐宁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望向太和殿的方向。那里有他要面对的百官,有他要扳倒的贪官,有他要守护的百姓。他深吸一口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把这些藏在账本里的猫腻挖出来,还朝堂一个干净,还百姓一个公道。
石桌上的算盘还在,草纸上的数字还在,铁锅灶里的余温还在。唐宁知道,这场用行军灶煮出来的“账册风暴”,很快就要席卷整个朝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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