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阳光刚漫过乾清宫的门槛,唐宁手里的朱笔就顿在了奏折上。户部报上来的河南赈灾粮明细,密密麻麻写着“粟米三千石”“糙米两千五百石”,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昨天扮成侍卫逛夜市时,听粮铺老板说河南粮价已经涨到一贯钱一斗,按这个数算,户部拨的粮连半个月都撑不住。
“圣上,该用早膳了。”小太监进来禀报,托盘里摆着三菜一汤,青瓷碗里的小米粥熬得黏糊,旁边碟子里的腌黄瓜切得整整齐齐。这是陆峥特意吩咐的,按真圣上的饮食习惯准备,可唐宁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在孤儿院时,张嬷嬷熬粥会往里面加野菜,喝着带点涩味,却比这精细的小米粥更暖肚子。
刚端起碗,殿外就传来脚步声,不是陆峥的沉稳步伐,是带着点急促的官靴声。唐宁心里一紧,放下碗时,户部尚书周显已经走进来,绯色官服的下摆还沾着晨露,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盒子。
“臣周显,参见圣上。”周显跪下磕头,动作比上次上朝时慢了些,抬头时目光扫过唐宁手里的奏折,又飞快地移开,落在托盘里的腌黄瓜上,“听闻圣上近日偏爱清淡饮食,臣特意寻了些江南新产的碧螺春,给圣上润润喉。”
紫檀木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清茶香飘出来,茶叶蜷成细小的螺形,在光线下泛着墨绿的光。唐宁记得陆峥说过,周显是魏忠贤的人,去年河南水灾时,他借着赈灾贪了两万石粮食,这次突然送茶,肯定没安好心。
“周尚书有心了。”唐宁故意拿起腌黄瓜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睛——这是真圣上的习惯,可他自己实在吃不惯,“不过朕近日龙体违和,太医说要少喝茶,你还是拿回去吧。”
周显的手僵了一下,盒子盖“咔嗒”一声扣上,却没起身,反而抬头看向唐宁:“圣上,河南赈灾粮已经按明细发下去了,臣昨日收到急报,灾民们都感念圣上的恩情呢。”
唐宁捏着朱笔的指尖泛白,夜市里粮铺老板的话又在耳边响:“河南那边都开始吃人了,哪有什么赈灾粮?听说都被当官的扣下来,拉去黑市卖了。”他放下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是吗?那怎么朕听说,河南粮价还是那么高?”
周显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里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镇定:“圣上有所不知,河南旱灾严重,粮商们趁机抬价,臣已经派人去查了,很快就能把粮价压下来。”
“哦?”唐宁往前倾了倾身子,龙袍的十二章纹扫过桌面,金线蹭在奏折上留下细痕,“那周尚书说说,该怎么查?是派禁军去粮铺强压价,还是把囤粮的粮商抓起来?”
这话问得突然,周显愣了一下,膝盖往前挪了半寸,语气里带着点试探:“圣上英明。臣以为,派禁军太过兴师动众,不如让地方官出面,跟粮商们协商,让他们自愿降价——毕竟都是皇恩浩荡下的子民,哪有不遵王法的道理?”
唐宁心里冷笑,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是想让地方官跟粮商勾结,继续把粮价抬上去。他想起在囚车里,那个河南老汉说的“官字两个口,怎么说都是他们有理”,突然觉得这朝堂上的人,比兵痞还可恶——兵痞抢东西明着来,这些官员却藏在文书后面,用“王法”“皇恩”当幌子,吸百姓的血。
“协商?”唐宁拿起朱笔,在奏折上圈出“粟米三千石”那几个字,“要是协商有用,河南的灾民就不会吃树皮了。周尚书,你这个月的俸禄,够买多少斗粮?”
周显的额头渗出冷汗,声音开始发颤:“臣……臣的俸禄,都是按朝廷规制发放,不敢妄议。”
“不敢妄议?”唐宁把奏折扔在桌上,朱笔滚到周显脚边,“那你敢不敢跟朕说,你去年借着赈灾,贪了多少石粮食?敢不敢说,你家里的粮仓,是不是堆得比国库还满?”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周显的脸白得像纸,膝盖一软,重重地磕在金砖上:“圣上!臣冤枉!臣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会贪赈灾粮?一定是有人造谣,想污蔑臣!”
唐宁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全是慌乱,却没有半点愧疚。他想起陆峥教的“看眼神辨人心”,说魏忠贤的人撒谎时,眼神会往左上瞟,周显现在就是这样——看来粮铺老板说的是真的。
“冤枉不冤枉,查一查就知道了。”唐宁的声音冷了些,“陆指挥使!”
陆峥从屏风后走出来,玄色锦袍上的金线绣着暗纹,手里拿着份文书:“臣在。”
“你带五百禁军,去周尚书家的粮仓看看,”唐宁指着周显,“把他家里的粮账都抄出来,跟户部的赈灾明细对对,看看有没有对不上的地方。”
周显的身子晃了晃,伸手想去抓唐宁的龙袍,却被陆峥的侍卫拦住:“圣上!臣真的冤枉!魏公公可以为臣作证!”
提到魏忠贤,唐宁的眼神更冷了:“魏公公?朕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护住你这个贪赃枉法的蛀虫!”
陆峥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上前架起周显,往外拖的时候,周显的绯色官帽掉在地上,露出里面花白的头发。唐宁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孤儿院门口那个抢孩子窝头的老乞丐,也是这样,为了点吃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殿门关上的瞬间,唐宁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愤怒——这些官员拿着朝廷的俸禄,吃着百姓的粮食,却眼睁睁看着灾民饿死,还要借着赈灾贪钱,这样的人,比兵痞还可恨。
“圣上,您刚才太冲动了。”陆峥走过来,捡起地上的朱笔,“周显是魏忠贤的人,您这么对他,魏忠贤肯定会有反应。”
“反应就反应,”唐宁的声音还有点发颤,“难道就让他继续贪下去?让河南的灾民继续吃树皮?陆大人,我做不到——我见过那些灾民的样子,见过他们抢树皮吃,见过他们把孩子卖给人贩子换半块窝头,我不能看着不管。”
陆峥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您说得对,是该管。不过下次要先跟我商量,咱们得一步一步来,不能打草惊蛇。”
唐宁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托盘里的小米粥上,突然没了胃口。他想起刚才周显的眼神,那里面的慌乱和贪婪,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朝堂上像周显这样的人还有很多,魏忠贤的势力还很大,他要走的路,还很长。
“陆大人,”唐宁突然开口,“查周显家粮仓的时候,顺便看看有没有多余的粮,要是有,就给河南的灾民送过去——别走官路,走小路,免得又被人扣下来。”
“臣明白。”陆峥点了点头,“另外,魏忠贤那边,我已经安排人盯着了,他要是有什么动作,我会第一时间禀报圣上。”
唐宁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阳光照在他身上,龙袍的金线闪着光。他看见外面的侍卫正在换岗,动作整齐划一,是陆峥按军营的规矩训练的。他想起第一次让禁军换岗像换哨时,魏忠贤的脸色有多难看,想起那些被他派去灾区发粮的士兵,回来时说灾民们跪在地上哭着喊“圣上万岁”。
这些画面像一团火,暖了他的心。他知道,他这个“圣上”当得不够好,不够从容,不够有城府,可他在用心做——用心保护那些像孤儿院孩子一样的百姓,用心守护这个快要塌了的王朝。
殿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启禀圣上,魏公公求见。”
唐宁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拿起桌上的朱笔,在奏折上写下“准”字。他知道,魏忠贤是来为周显求情的,接下来又是一场硬仗,可他已经准备好了——为了河南的灾民,为了那些还在受苦的百姓,他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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