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鼓敲到第三通时,唐宁的后颈已经沁出冷汗。老太监正给他系最后一根玉带扣,指尖抖得比他还厉害,金线绣的十二章纹蹭过手背,痒得他想缩手,却硬生生忍住——陆峥说过,帝王抬手得有帝王的规矩,哪怕虫蚁爬脸也不能慌。
“圣上,朝靴得踩正了,(鞋跟)不能歪。”老太监压低声音,这话是陆峥特意教的,怕他还像在孤儿院那样趿拉着鞋走路。唐宁顺着他的手往下看,乌缎朝靴的鞋尖沾着点晨露,是刚才从乾清宫到太和殿的路上蹭的。石板路太滑,他走得格外慢,每一步都在心里数着“一二三”,生怕摔个趔趄。
太和殿的铜铃在风里晃,声音清得发寒。唐宁刚跨过门槛,就听见殿内传来整齐的吸气声——百官都跪着呢,玄色官服铺在金砖上,像一片黑压压的云。他赶紧收回目光,盯着前面引路太监的后脑勺,那上面的玉簪子晃来晃去,晃得他眼晕。
龙椅比想象中硬,扶手上的龙纹硌得掌心发麻。唐宁刚坐下,就听见魏忠贤尖细的声音:“圣上驾到——百官朝贺!”
山呼海啸的“吾皇万岁”撞得他耳膜疼。他想起陆峥教的应答——不能说“平身”,得拖长了音说“众卿平身”,还得微微抬一下手。可真到了这会儿,他的手像灌了铅,抬到一半又落回去,最后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殿内静了一瞬,接着就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唐宁偷偷瞟了一眼,看见百官都低着头,只有户部尚书周显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钩子,勾得他心里发慌——这人是魏忠贤的人,昨天还奏请加征助饷银,今天肯定没好事。
果然,周显第一个出列:“启禀圣上,近日河南旱灾,百姓流离失所,臣请圣上恩准,加征江南盐税,以充赈灾之资。”
唐宁攥紧了龙椅扶手,指甲抠进木头缝里。他想起囚车里那个河南老汉,说家里的地都裂成蜘蛛网了,要是再加税,老百姓只能去吃树皮。可他不能直接拒绝,陆峥说过,得先拖着。
“河南旱灾……朕知道了。”唐宁故意放慢语速,模仿着李师傅教的语气,“赈灾是大事,不能急,先让户部把河南的灾情明细报上来,朕再议。”
周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魏忠贤在旁边咳了一声,周显立刻改口:“圣上英明!臣这就去准备明细。”
接下来是兵部尚书奏报边军粮草,吏部尚书奏报官员考核,唐宁都按陆峥教的“嗯”“知道了”“再议”应付过去。直到刑部尚书奏请处置“乱民”,说上个月有十几个百姓冲击县衙,该判斩立决,唐宁的手突然抖了。
那些“乱民”说不定就是像他一样,被逼得走投无路才去冲击县衙的。他想起在囚车里,那个被兵痞打得吐血的年轻人,只是因为偷了半块饼。
“斩立决……是不是太严了?”唐宁的声音有点发颤,“先把人关起来,问问清楚,要是真没别的办法,再判也不迟。”
这话一出,殿内彻底静了。刑部尚书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魏忠贤的脸色沉了下来,往前走了两步:“圣上,乱民冲击县衙,是藐视王法,要是不严惩,以后谁还会遵守律法?”
唐宁的后背全是汗,龙袍的内衬粘在皮肤上,像层湿抹布。他想起陆峥给的“失声散”,就在袖口的小瓷瓶里,只要喝下去,就能暂时说不出话,陆峥会安排太医来圆场。可他看着殿下那些低着头的官员,突然想起张嬷嬷说的“宁宁,人要活得有良心”。
“王法是为了护着百姓,不是为了杀百姓。”唐宁的声音突然大了些,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要是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谁会去冲击县衙?先查清楚他们为什么要闹,把该给的赈灾粮发下去,再谈处置的事!”
魏忠贤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条毒蛇:“圣上这是在质疑刑部的判罚?”
就在这时,陆峥突然出列:“启禀圣上,臣有本奏。刚才接到急报,北方边境有异动,蒙古部落集结在张家口外,恐有战事,请圣上即刻召边军将领议事!”
这是陆峥早就安排好的应急方案,只要唐宁应付不过来,就用边境战事转移话题。唐宁赶紧顺着台阶下:“边境战事要紧!众卿先退下,陆指挥使,你跟朕去御书房议事!”
百官退得很快,只有周显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怀疑更重了。魏忠贤走在最后,路过龙椅时,突然停下脚步:“圣上今日龙体似有好转,说话都有力气了。”
唐宁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只能硬着头皮说:“托众卿的福,好多了。”
魏忠贤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殿内终于只剩下唐宁一个人,他瘫在龙椅上,才发现手心全是汗,连龙椅扶手上都沾了湿痕。
陆峥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份边境奏报:“没事了,魏忠贤没起疑心,只是周显那边得注意,他肯定会去魏忠贤那儿告状。”
唐宁点了点头,声音还有点发颤:“刚才……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陆峥的语气很肯定,“你说得对,王法本来就是为了护着百姓。不过下次别这么冲动,得学会藏着点心思。”
唐宁看着手里的奏报,上面写着“蒙古部落集结”,其实是陆峥编的,就是为了帮他解围。他想起刚才在殿上,那些官员低着头的样子,想起周显怀疑的眼神,想起魏忠贤毒蛇般的目光,突然觉得这个“圣上”当得比在囚车里还难。
“陆大人,”唐宁突然开口,“勤王军什么时候能到?我怕……我撑不了多久。”
陆峥的眼神暗了暗,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快了,最多还有十天。这十天里,你只要记住,少说话,多观察,实在不行就用‘失声散’,我会帮你的。”
唐宁点了点头,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龙椅,带出一阵风。他往殿外走,晨露已经干了,阳光照在太和殿的金砖上,亮得晃眼。他想起第一次在驿站里闻到龙涎香,想起第一次穿上龙袍时的笨拙,想起第一次面对魏忠贤时的紧张。
这些画面像珠子,串成了他的“圣上”生涯。他知道,接下来的十天会更难,可他不能退——为了那些还在等赈灾粮的百姓,为了那个把最后半块窝头塞给他的老婆婆,也为了那个在孤儿院抢窝头的自己。
走到殿门口,唐宁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龙椅。那把椅子硬得硌人,却承载着太多人的希望。他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朝御书房走去——那里还有很多奏折等着他“批阅”,还有很多麻烦等着他解决,他不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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