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下去,即刻起,全省公安系统对反贪局的所有协查函、调档申请、协助抓捕请求,一律‘按程序办’。”
赵东来正拿着热毛巾擦手,听到这四个字,手上的动作顿住。他把毛巾扔回托盘,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反而多了一丝玩味。
“按程序办”。
这五个字,是体制内最不见血的软刀子,也是最坚硬的盾牌。
以往反贪局办案,那是天字第一号大事,公安这边都是特事特办,一路绿灯。监控随调,档案随查,人手随叫随到。
可一旦回归“程序”。
一个审批流程走三天,签字盖章排一周,借口系统维护卡半个月。等你手续齐全了,黄花菜都凉透了,嫌疑人早飞到大洋彼岸晒太阳去了。
“明白。”赵东来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正好,咱们警务通系统最近确实需要升级维护,大概需要……半个月?这期间查询效率低一点,我想季检察长也能理解。”
祁同伟没有接话,只是伸手整理了一下警服的领口。
他转头看向一旁正在修剪花枝的高小琴。
“媒体那边,风向再转一转。光有冲突不够,老百姓看热闹只是一时的。要让他们共情。”
祁同伟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两下。
“找几家深度媒体,去做特稿。别拍打架,去拍那些工人的家。拍拍漏雨的屋顶,拍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拍拍孩子交不起的学费单。把‘受害者’这个标签,给我焊死在这些工人身上。”
高小琴剪断一根多余的枝桠,咔嚓一声轻响。
“稿子已经备好了。标题简单直接——《那一记耳光,打在了谁的脸上?》。”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窗外雨过天晴,京州的景色尽收眼底,但他眼底只有一片冰冷。
“猴子啊猴子,你不是喜欢唱大戏吗?台子我给你拆了,看客我给你策反了。在这四面楚歌的汉东,我看你还怎么翻身。”
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老师。
祁同伟并不意外。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接通电话时,原本冷峻的声音瞬间变得诚惶诚恐,透着一股子焦急和无奈。
“高书记……是,我是同伟。对……我们也没想到事态会失控……唉,我也劝过亮平,要注意群众情绪,可他……您放心,公安厅这边一定做好善后,绝不给省委添乱……是,是,我这就去医院看他,毕竟是师兄弟,于公于私都该去。”
挂断电话,祁同伟脸上那副惶恐的表情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随手把手机扔回桌上。
“高书记怎么说?”赵东来问。
“还能怎么说?和稀泥。”祁同伟理了理袖口,“让我顾全大局,不要落井下石。老头子到现在还想保他那个得意门生。”
“那咱们……”
“听老师的话,去探病。”
祁同伟拿起放在玄关的檐帽,戴正,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
“作为师兄,看到师弟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能不去‘慰问’一下?东来,让人准备个果篮。要最大的,进口的。”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记住,只要绿色的。青苹果、青提子、绿香蕉、绿奇异果。看着环保,健康。”
赵东来和高小琴对视一眼,没忍住笑出了声。
杀人诛心。
还要提着这一篮子“原谅色”去诛心。
……
京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高干病房。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鲜花的混合味道,闻着让人胸闷。
侯亮平躺在病床上,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半空。麻药劲刚过,钻心的疼一阵阵袭来,但他一声没吭,只是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
门被推开。
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祁同伟一身笔挺的警服,肩膀上的警监衔在灯光下有些刺眼。他手里提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果篮,正如他吩咐的那样,绿油油一片,在纯白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哪里是探病。
这是胜利者对败寇的检阅。
“猴子,听说你挂彩了?”
祁同伟把那个巨大的绿色果篮放在床头柜正中央,特意调整了一下角度,让那个最大的青苹果正对着侯亮平的脸。
他拉过椅子坐下,身子前倾,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关切。
“师兄代表厅里来看看你。伤得重吗?”
侯亮平没有转头,只是眼角的肌肉抽动了两下。
“祁、同、伟。”
三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哎,在呢。”祁同伟伸手从果篮里拿出一个翠绿的青苹果,在袖口上随意擦了擦,“别这么大火气。医生说了,你需要静养。来,吃个苹果,败败火。”
他把那个青苹果递到侯亮平面前。
侯亮平猛地抬手要打。
祁同伟的手腕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纹丝不动。他常年保持高强度训练,那只手稳得像把铁钳。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在一起。一个充满了怨毒和不甘,一个则是居高临下的戏谑。
祁同伟身子前倾,凑到侯亮平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猴子,这就受不了了?”
“两千亿的紧箍咒,是你自己要戴上的。现在紧箍咒念起来了,头疼了?这两天网上的评论看了吗?你口口声声维护的‘人民’,现在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
侯亮平胸膛剧烈起伏,输液管里的血液因为回流倒灌了一截。
“是你……是你煽动……”
“嘘。”祁同伟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说话要讲证据。我是去救你的。没有我派去的特警,你现在应该在太平间,而不是在这里冲我瞪眼。”
说完,祁同伟松开手,把那个青苹果轻轻放在侯亮平的枕头边。
绿得发亮。
他直起身,拍了拍手,又恢复了那个公安厅长的威严模样,甚至伸手帮侯亮平掖了掖被角。
“好好养伤。汉东刚下过雨,路滑,以后……尽量别出门了。外面的老百姓,火气大着呢。”
祁同伟转身离去,背影挺拔,步履稳健。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侯亮平才猛地抓起枕边的青苹果,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房门。
砰!
苹果撞在门框上,炸裂开来,汁水四溅。
……
省委一号楼,常委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坐着汉东最有权势的十几个人。没人说话,只有投影仪散热风扇的嗡嗡声。
幕布上,正循环播放着那段视频。
画面里,侯亮平高举国徽,声嘶力竭地喊着“逮捕你们”,随后被愤怒的人潮淹没。弹幕密密麻麻,全是“好大的官威”、“这就是人民公仆?”、“严查此人”。
啪。
遥控器被扔在桌上。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会议室里,这一声响如同惊雷。
沙瑞金坐在首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摘下眼镜,掏出眼镜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同志们,看看吧。这就叫舆情。这就叫民意。”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没有看高育良,而是直接投向了坐在左侧末端的季昌明。
“昌明同志,侯亮平是你们反贪局的局长。这件事,检察院方面有什么说法?”
季昌明后背全是冷汗。
他太清楚这个问题的分量了。如果不切割,这把火就会烧到整个汉东检察系统。
季昌明扶了扶眼镜,声音干涩:“沙书记,检察院对此事负有领导责任。侯亮平同志……初衷也许是好的,为了办案。但他太年轻,工作方式简单粗暴,缺乏基层经验,严重激化了干群矛盾。这是我们用人失察。”
这一刀,切得很准。
定性为“工作方式问题”和“个人能力问题”。
“好一个初衷是好的。”沙瑞金冷笑一声,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两千亿的项目停摆,几万工人没饭吃,现在全省都在看我们的笑话!陈岩石同志一把年纪,被老百姓指着鼻子骂‘太上皇’。这个代价,汉东省委付不起!”
会议室里的气压低到了极点。
沙瑞金环视一周,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鉴于目前的舆论压力,以及侯亮平同志的身体状况,我建议,让侯亮平同志暂时停职反省,配合组织调查。至于那个大风厂的项目,既然手续合法,就先复工,解决工人的吃饭问题。”
“我同意。”李达康第一个表态,声音洪亮。大风厂复工,解的是他的燃眉之急。
“附议。”
“同意。”
一只只手举了起来。在政治的绞肉机面前,所谓的“钦差”,所谓的“英雄”,脆弱得像一张纸。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哪怕是已经内退状态高育良身上。
那是侯亮平的老师。
高育良端着茶杯,手很稳。他看着那一排排举起的手,看着季昌明那张躲闪的脸,心里很清楚,大势已去。
高育良放下茶杯,脸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儒雅模样。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举起了右手。
这一举,意味着彻底的放弃。
会议记录员飞快地敲击着键盘,记录下这决定性的一刻:全票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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