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外科。
消毒水的味道很冲,盖不住那股混杂着泥浆、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尿骚味的恶心气息。
一名刚被送进来的“重伤员”正躺在最里面的床位上。
护士手里抄着把大号医用剪刀。
咔嚓。
那条出自意大利裁缝之手、价值五位数的西裤,从裤脚一路被豁开到大腿根,像块烂布条一样耷拉下来。
里面是一条青紫交加的小腿,膝盖处皮肉翻卷,还嵌着几颗黑色的煤渣。
“轻点!我是……”
侯亮平疼得浑身一抽,本能地往后缩。
“别动。”
年长的护士连眼皮都没抬,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捏着镊子,夹起一团饱蘸碘伏的棉球,对着那个血肉模糊的膝盖狠狠摁了下去。
“嘶——”
侯亮平喉咙里挤出一声变了调的惨叫,上半身猛地弹离床面,又重重摔回去。
“喊什么?清创哪有不疼的。”
护士手底下没停,镊子在伤口里用力搅动,把沙砾挑出来,“里面全是渣子,不掏干净烂的是你的腿。腿张开。”
侯亮平两只手死死抓着床单,指节白得吓人,脸涨成了猪肝色。
隔壁床位帘子后面,先是一阵老痰咳嗽,紧接着是个妇女的大嗓门:
“听说了没?刚才那个被几百号民工围着揍的就是这人?说是北京来的大官,不给工钱还想抓人。”
“该!这种人就是欠收拾。”大爷啐了一口。
侯亮平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
这种羞辱感,比伤口上火辣辣的刺痛更让他难受。
他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是来斩妖除魔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隔壁处置室里,陈岩石的动静比他大得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陈岩石坐在轮椅上,脑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
“那些不是人民……那些是暴徒!是李达康找来的地痞流氓!我要给瑞金打电话……我要见沙瑞金……”
老头一把拽住正在写病历的年轻医生,眼球上全是红血丝:
“小同志,你信我!我在大风厂有威信!那些工人叫我‘老陈’,给我送过锦旗!今天打我的那些人肯定是假扮的!”
年轻医生被拽得身子一歪,有些尴尬地把白大褂扯回来。
“大爷,您先松手。是不是假扮的我不知道,但刚才给您清理头皮的时候,从您衣领子里掏出来的那个臭鸡蛋壳,确实挺新鲜。”
陈岩石的手僵在了半空。
医生指了指挂在急诊大厅上方的电视:“而且新闻都报了。您自己看。”
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报午间新闻。
画面晃动得很厉害,显然是用手机拍摄的。
镜头里,侯亮平高举国徽证件,那句“我有权当场逮捕你们”格外刺耳。
紧接着就是工人们绝望的怒吼,“不给钱就算了,还想抓人?”
屏幕下方滚动的红底黑字标题触目惊心——《维权变为冲突:谁在激化矛盾?》
“这是断章取义!”
陈岩石吼了一声,想要站起来,结果眼前一黑,又瘫回了轮椅上。
一名护士长拿着病历夹走过来,语气公事公办:
“大爷,您手机在混乱中丢了。刚才省委办来了电话,说沙书记正在处理全省维稳工作,让您先安心养伤,医疗费省里全额报销。”
这就是不管了。
连个来探望的秘书都没有。
侯亮平躺在床上,听着隔壁陈岩石渐渐弱下去的呻吟,看着天花板上那根苍白的灯管,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时,季昌明背着手走了进来。
身后空空荡荡,没带任何随行人员。
“季检。”侯亮平挣扎着想撑起身子。
“躺着吧。”季昌明摆了摆手,拉过那把有些生锈的折叠椅坐下,叹了口气,“情况很不好。网上舆论炸了,不仅是汉东,全国都在关注。现在的标题全是‘特权阶级与讨薪工人的战争’。”
“我是去解决问题的!”侯亮平咬着牙,“那些工人不讲理!他们这是袭警!”
“亮平啊。”季昌明摘下眼镜,掏出眼镜布慢条斯理地擦着,“你是学法律的,但也得懂人情世故。几万人的饭碗被你贴了封条,你跟他们讲法理?你那是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刚才高育良书记给我打电话,发了很大的火。”
“老师骂我?”侯亮平一愣。
“他说你糊涂。”季昌明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有些复杂,“政治不是过家家,不是你举着证件喊两句口号就能平事的。现在好了,你成了激化矛盾的源头。为了平息民愤,省里决定……让你休息一段时间。”
休息。
停职反省的另一种说法。
侯亮平拳头狠狠砸在床垫上,震得输液架都在晃:“是祁同伟!肯定是他!只有他有这个能力煽动这么多人!他在搞鬼!”
季昌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下属。
“亮平,证据呢?现场几百个手机录像,全网几千万双眼睛,大家都看到是祁同伟派特警把你从人堆里救出来的。如果不是赵东来的人到得快,你现在可能已经在太平间了。这时候你指控救命恩人陷害你?谁信?”
侯亮平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湿棉花,堵得慌。
……
山水庄园。
雨后的草坪绿得像是要滴出油来,空气里满是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这里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高小琴穿着一套白色的高尔夫球装,显得青春靓丽。
她挥动球杆,啪的一声脆响,白色小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好球。”
遮阳伞下,祁同伟手里端着一杯醒好的红酒,轻轻摇晃。
赵东来坐在他对面,正拿着热毛巾擦手。
“厅长,您是没看见那场面。”赵东来笑起来,“侯亮平那小子,平时人五人六的,被兄弟们从泥坑里拽出来的时候,鞋都掉了一只,满嘴是泥,那模样,比丧家犬还惨。”
“陈岩石呢?”祁同伟抿了一口酒。
“老头子更惨。”赵东来嗤笑一声,“一直在那喊‘我是为了你们好’,结果被个卖煎饼的大妈拿平底锅给拍了一下后脑勺。这会儿估计还在医院怀疑人生呢。”
高小琴走回来,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矿泉水,笑盈盈地坐下:
“这就是祁厅长说的高明之处。杀人不用刀,诛心才最疼。这两位平日里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点江山,现在被他们口中的‘人民’拉下神坛,这种滋味,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祁同伟放下酒杯,指了指远处的球洞。
“这只是第一步。”
“这把火烧到现在,陈岩石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沙瑞金为了自保,绝对会把他像扔臭抹布一样扔掉。至于侯亮平……”
祁同伟点了点桌子。
“他现在就是个拔了牙的老虎,连猫都不如。东来。”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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