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的灯光还是通透。
祁同伟的手机,屏幕亮起,无声无息。
那是一张图片,在加密软件中打开。
昏暗的会所包厢背景下,一个男人被两个便衣架着胳膊,脸上是酒精和惊恐混杂的惨白。
李维民。
照片的拍摄角度很刁钻,刚好能看见带队那个男人侧脸的轮廓,还有他亮出证件的一角——京州市纪委。
快,准,狠。
没有走任何需要向省厅通气的程序,直接由市纪委动手,一刀切下。
李达康,果然被那只“宇宙牌”望远镜彻底激怒。
这哪里是抓一个李维民,这巴掌是隔着几百里地,直接抽在他祁同伟的脸上!
杀鸡儆猴。
杀的是那只最跳、最肥、屁股底下屎最多的鸡。
儆的,是他这只在李达康眼里,已经伸出爪子,开始不守规矩的猴。
祁同伟的脸上没有浮现任何怒气,反而,一丝计划得逞的冷意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李达康这头被激怒的狮子,终于亮出他最锋利的爪牙,而这一爪,恰好抓向他最希望的方向。
现在,皮球被狠狠地踢到燕子湖畔。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拿起车钥匙,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出办公室。
银白色的霸道驶入深夜的街道。
他握着方向盘,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高育良的脸。
他亲爱的老师,汉东政法系统的“总设计师”,汉大帮名义上的领袖。
面对“秘书帮”如此赤裸裸、不加掩饰的进攻,面对自己学生被如此羞辱性的报复,您,会作何反应?
是针锋相对,维护派系的尊严?
还是……一如既往地,选择您那套最稳妥、最爱惜羽毛的“政治智慧”?
祁同伟需要一个答案。
不,他不是需要答案,他早就知道答案。
他今晚要做的,是亲手从高育良的嘴里,把这个答案挖出来。
……
高育良的别墅,在僻静的燕子湖畔,一如既往地透着遗世独立的清雅。
祁同伟将车远远停在院外,没有按门铃,直接推开那扇沉重的铁艺大门。
庭院里,每一株植物都被修剪得一丝不苟,仿佛用尺子量过,完美得有些不近人情。
这,就是高育良的世界。一个不允许出现任何杂乱和失控的,绝对完美的世界。
他加快脚步,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仓促,皮鞋踏上门廊的石阶,发出急促的声响。
书房的门虚掩着,兰花的幽香混着淡淡的墨香飘散出来。
高育良背对着门口,戴着一副老花镜,一手扶着一盆叶片肥厚的君子兰,另一只手拿着一把精致的小银剪,正在小心翼翼地对付一片微微发黄的枯叶。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专注而优雅。
“老师!”
祁同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和怒火,猛地闯进来,打破书房里宁静的氛围。
高育良扶着花盆的手,纹丝不动。
他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平淡的“嗯”。
“李达康动手!他让京州纪委把李维民给双规!”祁同伟的声线绷紧,“就在一个小时前,人直接从‘金碧辉煌’的包厢里带走的!一点风声都没有!”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那片枯黄的叶尖被齐整地剪下。
“他这是冲着我们来的!冲着整个汉大帮的脸来的!”祁同伟上前一步,站到高育良的身后,声音里的愤懑几乎要溢出来,
“他这是在报复!报复我们用孙连城卡他光明峰项目的事!”
高育良终于完成他的“作品”。
他满意地端详一下那盆姿态挺拔的君子兰,仿佛那才是世间最重要的事。
然后,他才不紧不慢地放下银剪,摘下眼镜,用一块丝绒布仔细擦拭着镜片。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过身。
他看着自己这位最得意的学生,脸上没有半分祁同伟预想中的震怒或惊讶,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一个李维民而已。”
高育良的语调平淡得让人心底发寒,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名字。
祁同伟准备好的一肚子激昂陈词,瞬间被这六个字堵得严严实实,胸口一阵翻涌。
高育良走到书桌后的太师椅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水面的浮沫。
“同伟啊,你的性子,还是这么急。”他慢悠悠地呷一口,
“李维民是什么货色,你这个当师兄的,比我更清楚吧?这些年,他在高新区吃多少,拿多少,闯多少祸?哪一次,不是你替他去擦屁股?”
“他自己的尾巴没藏好,被人抓住,能怪谁?”
高育良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不大,却清晰地敲在祁同伟的心上。
“难道,还要我们整个‘汉大帮’,去给这么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角色陪葬吗?”
“同伟,你要稳得住。”他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祁同伟的脸上。
“李达康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泄愤,是在赌气。”
“他不敢直接动你这个省公安厅长,就拿你身边最不干净的师弟出气,这是小孩子的把戏,上不了台面。”
高育良靠进宽大的椅背,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摆出他最习惯的“讲课”姿态。
“我们若是为一个李维民,就大张旗鼓地跟他全面开战,那反而落下乘。”
“你想想,沙瑞金书记会怎么看?省委那几位又会怎么想?”
“一个派系,为一个问题干部,公然跟市委书记叫板,这不正好坐实我们‘拉帮结派,搞团团伙伙’的口实吗?”
“政治,是一门艺术,是平衡的艺术。”高育良的语调变得语重心长,
“有时候,为了保全大局,为了维护整体的形象和利益……”
他看着祁同伟,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吐出那八个字。
“舍、车、保、帅,是必要的棋艺。”
书房里,兰香依旧。
可空气,却在这一瞬间,冷到冰点。
祁同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舍车保帅……
好一个舍车保帅!
李维民是“车”,是被毫不犹豫舍弃的卒子。
那他祁同伟呢?
他这个被李达康用一个孙连城就骑在脸上羞辱的省公安厅厅长,在这个棋盘上,又算什么?
是不是也是一枚随时可以为“大局”而被舍弃的“车”?
他今天来,这场蓄意的试探,这场精心策划的表演,终于得到他最想要,也最让他心寒的答案。
老师的棋盘很大,大到可以容纳整个汉东的权力格局。
老师的棋盘也很小,小到容不下一个被“对手”打脸的学生的委屈。
稳定,压倒一切。
爱惜羽毛,胜过一切。
这,就是他的恩师,高育良的为官之道。
可他祁同伟,重活一世,饮过最烈的酒,也见过最黑的夜,他要的,从来就不是稳定!
他要的,是把这潭死水,彻底搅个天翻地覆!
既然老师您瞻前顾后,爱惜羽毛,不愿亲自下场。
那学生,就只能用我自己的办法,逼您下场。
祁同伟心中,那最后一丝对“师生情谊”的幻想,伴随着那句冰冷的“舍车保帅”,彻底碾成齑粉。
他脸上那副伪装出来的焦急和愤怒,如潮水般褪去,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
他僵硬地点点头,喉结滚动一下,最终只吐出五个字。
“老师,我懂了。”
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没有再看高育良一眼,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出书房。
高育良看着他挺拔而决绝的背影,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他感觉今天的祁同伟,有些不对劲。
那句“我懂了”,太平静,太冷漠,不像是一个来求助的学生,反倒像一个……做出了某种决定的对手。
冰冷的夜风,从庭院里灌进来,吹在祁同伟的脸上。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原来,所谓的“恩师”,所谓的“汉大帮领袖”,在他眼中,自己永远都只是一枚棋子,一把好用的刀。
好用的时候,便擦拭得锋利无比。
当这把刀可能会伤及握刀人的手时,便会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他坐进冰冷的车厢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静静地坐许久。
哪怕是上一辈子经历那些事情,这个时候他还是感觉到心寒。
然后,他拿出那部私人手机。
他没有去联系任何人脉为李维民求情,也没有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
他的手指在通讯录上划过。
电话很快被接通。
“是我。”
他的语调恢复了惯有的温和,听不出任何波澜,但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小琴吗?”
“帮我查一下,光明峰项目所有投资商的资金来源,和他们的个人背景。”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娇媚的回应。
祁同伟继续下达指令。
“我要最详细的资料,对,所有的,一个都不能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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