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祁顺的酒意被这一下惊得无影无踪,他呆呆地看着这个突然闯上台的男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有那个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瘦削的肩膀几不可见地颤抖一下。
侯亮平没有理会台下那些各怀鬼胎的目光。
在上台的那一刻,他内心反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他想起在北京的日子,在最高检,他们面对的是何等穷凶极恶的巨贪,是何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可只要证据确凿,只要中央利剑出鞘,再高的楼,不也一样轰然倒塌?
他,侯亮平,就是那柄出鞘的利剑!
他身上这身制服,就是国家法制的化身!
祁同伟以为用钱、用势就能在汉东一手遮天?
他以为让受害者屈服,就能把一桩强奸案变成一出合家欢的闹剧?
可笑!
在绝对的国家公器面前,一切潜规则都是纸老虎!
他要当着整个吕州的面,亲手撕碎这张用金钱和权力编织的遮羞布!
他要让这个可怜的女孩知道,什么才是她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
他将麦克风凑到嘴边,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这位小姐。”
“我叫侯亮平,是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局长。”
他首先报出自己的身份。
这是他的底气,也是他递给这个绝望女孩的救命稻草。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如实地回答我。”
他向前走一步,逼近那个女孩。
“你,真的,心甘情愿地,要嫁给你身边这个人吗?”
整个大厅,死寂无声。
祁顺的脸“唰”地一下白,冷汗瞬间布满额头,他下意识地想去抓身边新娘的手,却发现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新娘那双原本空洞麻木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一丝光。
那是一丝剧烈的挣扎,一丝被逼到绝路的惶恐,还有一丝……
几乎快要熄灭的、对外界的求救信号。
侯亮平捕捉到!
他胸中那股压抑许久的正气,轰然引爆!
成了!
只要再加一把火,只要再推她一下,真相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
祁同伟,你的好戏,该收场了!
“不要害怕!”侯亮平的声音再次拔高。
“我知道你很恐惧,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但是你看着我,看着我身上这身衣服!”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会保护每一个公民!只要你说出真相,我侯亮平,我们省检察院,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侯亮平的声音在整个宴会厅回荡。
“今天,当着吕州这么多父老乡亲的面,如果你受到任何胁迫,请你勇敢地说出来!我们,会为你做主!”
新娘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正气的男人,看着他那张充满鼓舞力量的脸。
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模糊她的视线。
她的嘴唇嗫嚅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就要喊出那个“不”字。
陈海紧张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几乎就要冲上去。
可就在这一瞬间。
一道冰冷平静的话语,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里炸响。
“这是一百万,你弟弟后半生的前程。”
侯亮平的声音还在继续:“相信法律,相信我们……”
另一道声音却在尖叫:“这是你全家,离开那个穷地方,进城过好日子的唯一机会!”
“你想清楚,是让你弟弟一辈子在工地上搬砖,还是让他大学毕业,坐进办公室,当人上人。”
“选择权,在你手上。”
一百万……
弟弟的前程……
全家的命运……
正义?
清白?
能当饭吃吗?
嫁人,嫁给谁不是嫁,和谁过日子不是过呢?
女孩眼中的那点挣扎和期盼,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上绝路的、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猛地抬起头,一把从侯亮平手里夺过那支金色的麦克风!
“我愿意!”
一声尖利到变调的嘶吼,通过音响的巨大扩音,像一颗炸雷,在所有人的耳边轰然炸响!
侯亮平整个人都僵住。
新娘死死地盯着他,那双刚刚还蓄满泪水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刻骨的怨毒和憎恨。
“我爱他!我愿意嫁给他!关你什么事!”
“你是什么人?你一个当大官的,凭什么跑来破坏我的婚礼!”她对着侯亮平,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叫着。
“我们穷人,好不容易找个好人家嫁了,能过上好日子,就碍着你这个大官的眼吗?”
“你是不是非要看着我们一家人穷死、饿死在那个破土房里,你才开心啊!”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带着倒刺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侯亮平的胸口上。
他彻底懵了。
剧本……不该是这样的。
这到底,是哪里出问题?
没等他想明白,次桌上,新娘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像是接到冲锋的号角,疯一样冲上舞台。
“你这个王八蛋!你安的什么心!”
女孩的父亲,那个昨天还挥舞着锄头的男人,此刻双眼通红,指着侯亮平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们家嫁女儿,办喜事!你跑来搅和!我女儿找到托付终身的幸福,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说着,他猛地伸出那双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推在侯亮平的胸口。
侯亮平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后腰“咚”的一声,重重地撞在舞台边缘的音箱设备上,一阵剧痛袭来。
“猴子!”陈海再也坐不住,一个箭步冲上来想拉住侯亮平。
可新娘那个年轻力壮的哥哥,早已红眼,他根本不看陈海,认准侯亮平这个“罪魁祸首”,抡起粗壮的拳头,对着侯亮平的脸,就结结实实地砸下去!
“嘭!”
一声沉闷的肉响。
侯亮平左边脸颊瞬间高高肿起,火辣辣的剧痛之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
他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打人了!北京来的大官在婚礼上闹事打人啦!”
“快拍下来!检察院的局长欺负我们老百姓!”
人群中,不知是谁尖叫一声。
瞬间,台下那些原本还在看戏的“宾客”,像是被激活的程序,纷纷掏出手机。
“咔嚓!咔嚓!咔嚓!”
无数道刺眼的闪光灯疯狂亮起,将侯亮平脸上那错愕、屈辱、痛苦又茫然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整个场面彻底失控。
一群所谓的“宾客”和新娘家的亲属,如潮水般涌上来,将侯亮平和冲上来帮忙的陈海团团围住。
“流氓!穿着这身皮耍流氓!”
“京城的官了不起啊?凭什么欺负我们吕州人!”
“把他轰出去!”
推搡,咒骂,拉扯。
侯亮平想解释,想大声辩驳,可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嘈杂的声浪里。
他是检察官,他不能跟这群“普通老百姓”动手。
可不动手,就只能挨打。
陈海死死地护在他身前,却也被推得东倒西歪,脸上不知道被谁的指甲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屈辱。
无边无际的屈辱,像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侯亮平,最高检派下来的天之骄子,汉大政法的高材生,钟家的女婿……
此刻,就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被一群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人,围攻、殴打、羞辱。
最终,一群人连推带搡,硬生生地将他和陈海,从舞台上,一路推向宴会厅的大门。
“滚出吕州!”
“别让我们再看到你!”
“砰——!”
宴会厅那两扇厚重的鎏金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
门内,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庆祝“正义”胜利的欢呼声和热烈的掌声。
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侯亮平狼狈地靠着冰冷的墙壁,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渗着血丝。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开。
不远处,走廊尽头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下,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祁同伟。
他还是穿着那身一尘不染的笔挺警服,双手背在身后,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狼狈不堪的侯亮平。
祁同伟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到侯亮平的面前,停下。
他没有看侯亮平脸上的伤,而是低头,看一眼他被扯掉纽扣、凌乱不堪的制服。
然后,他轻轻地抬起手,帮侯亮平拉了拉被扯歪的衣领。
“猴子,”祁同伟终于开口,“疼吗?”
侯亮平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祁同伟收回手,指向侯亮平的心口位置,又指着身后那扇紧闭的、传来欢呼声的大门,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话。
“这,就是汉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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