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州市高速路口。
十几辆警车的警灯静默旋转,红蓝光影交错,将吕州公安局长王诚那张笑脸映得油光锃亮。
他亲自为侯亮平拉开帕萨特的车门。
“哎哟!侯处长!我的亲处长!可把您给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王诚不由分说就攥住了侯亮平的手:“我是吕州公安局的王诚,欢迎欢迎,一万个欢迎啊!”
侯亮平尝试抽回手,却被对方的肥肉死死裹住,动弹不得。
“祁厅长天不亮就给我下死命令!”王诚:
“说您和陈局长,是咱们省里顶顶金贵的客人,让我必须在这高速路口亲自候着,一定要把您二位当菩萨一样供好!瞧见没?这排场,就是专门给您二位的!”
陈海站在一旁无比尴尬:“王局长,您太客气。我们就是来凑个热闹,喝杯喜酒。”
“应该的!绝对应该的!”王诚大手一挥:“祁厅长的贵客,就是我们整个吕州政法系统的贵客!”
他肥硕的身躯整个凑过来,一股烟酒混合的浊气直冲侯亮平的面门。
“侯处长,您是不知道啊!我们祁厅长那手腕,啧啧,我跟您说,通天彻地!就昨天晚上,那丫头一家还抄着锄头要跟人拼命,哭得跟天塌下来一样。祁厅长来了,一个小时!不,不到一个小时!”
王诚猛地一拍自己大腿,脸上满是五体投地的敬佩。
“人家现在感恩戴德,敲锣打鼓地把女儿送出门!这叫什么?这才叫真正的为人民服务,从根上化解社会矛盾!把一桩能捅破天的麻烦事,办成一场人人夸赞的大喜事!高!实在是高啊!”
每一个字,狠狠扎进侯亮平的耳膜。
他面无表情,手腕猛地一挣,终于从王诚那油腻的掌握中脱出。
这话不是夸祁同伟。
这是在抽他侯亮平的脸。
这是在告诉他这个最高检来的“钦差大臣”:
瞧瞧,你懂什么?你那套抓人、办案、讲法律的把戏,在汉东,水土不服!我们祁厅长,能把强奸办成喜事,能让受害者家庭感恩戴德地数钱!这,才是汉东的规矩,这,才叫本事!
“王局长。”侯亮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再耽搁下去,吉时怕是要错过。”
“对对对!您瞧我这猪脑子!”王诚恍然大悟,连忙做个无比恭敬的“请”的手势,“侯处长,陈局长,请上头车!咱们这就去汉东国际酒店!”
汉东国际酒店的宴会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瀑布般的光芒,高高垒起的香槟塔折射着金色的光晕,反射在满座宾客的笑脸。
吕州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齐,空气里漂浮着昂贵香水、高档烟酒和食物混合的奢靡气息。
侯亮平和陈海被王诚毕恭毕敬地引到主桌。
新郎祁顺,穿着一身标签都没剪干净的名牌西装,领带歪得像根上吊绳。
他满脸红光,被一群人簇拥着,来者不拒地一杯杯灌着黄汤,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那位在省公安厅当厅长的堂弟。
他,就是今天的主角。
一个昨天还差点被人用锄头劈开头颅的罪犯。
侯亮平的视线穿过那些觥筹交错的虚假繁荣,最终,定格在祁顺身旁那个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孩身上。
新娘。
她的脸上画着精致的浓妆,可那层厚厚的粉底,却怎么也盖不住底下那层死灰一样的苍白。
她就那么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某处,对周围震耳欲聋的喧嚣和祝福,毫无反应。
她的父母和两个哥哥就坐在旁边的次桌上,脸上挂着排练过无数次的、僵硬的笑容。
他们机械地举杯,敬酒,收下一个个厚厚的红包。
女孩的父亲,那个昨天还挥舞着锄头的男人,在接过一个红包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抖得厉害,红包“啪”地掉在地上,他又慌忙弯腰去捡,动作笨拙又可悲。
“猴子,看到了吗?”陈海凑到侯亮平耳边:
“这就是个局。祁同伟把吕州所有人都请来,这就是演给你看的。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留下来只会自取其辱。走吧,算我求你。”
侯亮平没有动。
他拿起桌上一根包装精美的“中华”,点燃。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庞显得异常冷峻。
走?
他侯亮平,从北京来到汉东,顶着钟家女婿的光环,坐上这反贪局长的位置,不是为了在这种活生生的人间惨剧面前,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
今天他要是从这个门走出去,他身上这件还带着崭新折痕的检察官制服,明天就该自己亲手扒下来,扔进垃圾堆!
这早已不是他侯亮平一个人的脸面。
这是国法的脸面!
是正义的脸面!
祁同伟,你不是要让我看吗?
不是要让我见识见识,你们汉东的风土人情吗?
好!
我就看着!
我不仅要看着,我还要让你,让你这满座的衣冠禽兽都他妈的看清楚!
什么,才叫规矩!
“啪!”侯亮平将那根只抽一口的烟,狠狠地摁进面前晶莹剔透的水晶烟灰缸里。
“我不走。”他盯着舞台中央那个刺眼的巨大“喜”字,“海子,我今天要是走了,我这个反贪局长的‘长’字,就是个笑话。”
陈海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完了。
猴子疯了。
他知道,祁同伟赢了,他精准地拿捏住侯亮平的命门。
就在这时,灯光聚焦舞台,婚礼司仪拿着金色的麦克风,高声喊道: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良辰吉日,天作之合!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共同见证我们英俊潇洒的祁顺先生,和我们美丽动人的新娘,缔结这旷世奇缘,百年之好!”
台下应声响起一片热烈的、训练有素的掌声和叫好声。
司仪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继续深情款款地吟诵:
“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们的新郎和新娘,他们的相遇,那可真是一段传唱千古的佳话!“
”他们一见钟情,电光火石!爱得是那么的轰轰烈烈,那么的刻骨铭心!“
”他们的爱情,跨越身份,跨越距离,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纯粹、最动人的爱情典范!”
“接下来,就让我们用比刚才热烈一百倍的掌声,有请我们帅气的新郎,和他美丽的新娘,上台来!“
”亲自为我们分享一下,他们那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浪漫爱情故事!”
掌声雷动。
祁顺得意洋洋地整理一下歪斜的领带,醉醺醺地伸手,一把抓住身边那个如同木偶般的新娘,就要把她从座位上拽起来。
陈海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是羞辱的极致。
这是对人性最恶毒的嘲讽和鞭尸。
“刺啦——!”
是椅子被猛地向后推开,椅腿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声。
整个宴会厅,数百双惊愕的眼睛,齐刷刷地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主桌旁,侯亮平站起来。
他推开椅子,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径直朝着灯光聚焦的舞台中央走去。
司仪张着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新郎祁顺的醉意醒一半,茫然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吕州公安局长王诚手里的酒杯一晃,金黄的酒液洒一手。
侯亮平走上舞台,无视所有人,直接从目瞪口呆的司仪手中,抢过那支金色的麦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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