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哲的手掌完全包裹住黄嫣冰凉的、因疼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手指。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和她身上冷汗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狭小的检查室里。叶哲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暖和她,却发现她的指尖冷得像冰。就在他更用力地握紧时,他的指腹触碰到她无名指内侧一处异样的触感。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那是一条细长的、微微凸起的痕迹,颜色很淡,呈现出一种旧伤的淡粉色。 这疤痕的形状……叶哲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画面突兀地跳进脑海:高中生物课上,一个装满蒲公英标本的玻璃罐子不小心从实验台上滑落,他下意识伸手去接,锋利的玻璃边缘瞬间划破了他的手指,也割伤了旁边同样伸手去扶的黄嫣的手。他记得她当时只是默默抽回了手,用纸巾按住了伤口,血很快就染红了纸巾的一角。他问要不要去医务室,她只是摇摇头,低声说“小口子,没事”。后来,他再也没注意过她的手指。原来那道伤痕,一直留在了那里,和他记忆里那个染血的蒲公英标本罐重叠在了一起。 “家属,帮忙按住她的肩膀,别让她乱动!”医生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叶哲的思绪。医生正俯身检查黄嫣的右下腹,表情异常严肃。“必须尽快确认是否穿孔!她这样抗拒检查耽误时间很危险!” 叶哲回过神来,立刻依言伸出另一只手,轻轻但坚定地按住了黄嫣瘦削的右肩。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因剧痛而持续不断的痉挛。护士也上前帮忙固定她的手臂。 “掀开衣服,必须看清楚腹壁情况。”医生说着,动作麻利地小心掀起黄嫣校服的下摆,露出了她腰腹部的皮肤。汗水浸透的布料被掀开,一股更浓的汗味混杂着消毒水味涌出。医生用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按压她腹部的几个点,黄嫣立刻发出难以抑制的痛苦呻吟,身体猛地向上弹了一下,又被叶哲和护士按住。 就在医生按压检查的时候,叶哲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黄嫣因为挣扎而微微敞开的领口下方。在她左侧锁骨下方,靠近肩窝的地方,赫然印着一小片不规则的、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浅的痕迹。那痕迹的形状和位置…… 叶哲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冬天,复读班教室的角落里,他因为一道怎么也解不出的数学题烦躁不堪,失手打翻了放在桌角的保温杯。滚烫的开水泼洒出来,大部分溅在了他自己的手背上,但也有一小股,飞溅到了坐在他斜前方的黄嫣的后颈和肩膀上。他记得她当时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站了起来,水珠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他慌乱地道歉,想去查看,她却只是咬着嘴唇,飞快地抓起书本挡在肩上,低声说“没事,没烫到”。他当时只顾着自己手背火辣辣的疼,还有被周围同学目光注视的窘迫,竟真的以为她没事。后来,他手背上留下了明显的烫伤印记,而她似乎很快就恢复了,他也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原来,那滚烫的水滴,在她锁骨下方留下了永久的烙印。一个他亲手造成的,却被双方都刻意忽略、遗忘的伤痕。 此刻,这片旧日的灼痕赤裸裸地暴露在急诊室刺眼的白光下,和叶哲此刻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止痛药盒边缘沾着的几根白色蒲公英绒毛,形成了某种无声而残酷的呼应。药盒坚硬的棱角深陷进他的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仿佛在嘲笑他过去十年的逃避和盲目。他曾以为只有他记得那些蒲公英,记得那个雨夜,记得罗薇离开的背影。却从未留意,身边这个沉默的女孩,早已用身体承载了与他相关的、如此具体的疼痛印记——无名指上被玻璃划开的旧疤,锁骨下被他打翻热水烫伤的灼痕,还有此刻,在他眼前因剧烈腹痛而蜷缩颤抖的身体。 巨大的冲击让叶哲瞬间失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他握着黄嫣的手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点。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片锁骨下的旧痕上,又缓缓移到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十年前医务室那个雨夜,他对着浑身湿透、抱着蒲公英、脸色惨白的她吼出那句“出去!别在这里碍事!”时,她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疼?她冲进来,是不是想找他?还是仅仅想找个地方坐下?这些被他刻意尘封、从未深究过的疑问,此刻带着尖锐的倒刺,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初步判断是急性阑尾炎,高度怀疑已经穿孔。”医生直起身,语气凝重地下了结论,摘下手套。“情况紧急,必须立刻手术!通知手术室准备!”他快速对护士下达指令,然后转向叶哲,“你是家属?手术需要签字,马上去办手续!不能再耽搁了!” 护士迅速将黄嫣的校服整理好,推着检查床准备前往手术室。黄嫣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不再剧烈挣扎,只是紧闭着眼,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角的头发里。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那只被叶哲握住的手,依旧冰冷。 叶哲被护士催促着松开手,机械地跟着跑出检查室。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止痛药盒,以及几张需要签字的单据。缴费窗口前,他麻木地递上手机和单据。手机壳背面那枚褪色的钢笔贴纸在灯光下格外刺眼。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无名指的疤痕、锁骨下的灼痕、蒲公英的绒毛、褪色的笔夹贴纸……这些碎片疯狂旋转、碰撞,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得让他无法呼吸的认知:他欠她的,远不止一句道歉。他逃避的,也不仅仅是罗薇离开的背影。他错过的,是身边这个默默承受了所有、用伤痕记住他、此刻正躺在手术台上与危险搏斗的女孩。 护士拿着缴费凭证跑回来:“手术同意书签好了吗?快!” 叶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他拿起笔,在手术同意书家属签字栏上,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刻下一个迟来的决心。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急诊室嘈杂的人群,望向手术室紧闭的大门。门上方,“手术中”的红色灯牌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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