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哲抱着黄嫣撞开急诊室大门时,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直冲鼻腔。这味道让他鼻腔发酸,眼前瞬间模糊,几乎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医务室里弥漫的味道重叠。白大褂护士的惊呼声尖锐地响起,像一根针扎破了紧绷的空气,也扎穿了叶哲混乱的记忆屏障。 “快!这边!平床!”一个护士迅速推来移动担架床。 叶哲小心地把黄嫣放下。她蜷缩着,校服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一大片,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咬出了血痕。护士立刻围上来,动作麻利地给她接上心电监护仪,询问基本状况。 “腹痛!剧烈腹痛!持续很久了!”叶哲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嘶哑,他紧紧盯着黄嫣痛苦的脸,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位置?”值班医生快步走来,一边戴上听诊器一边问,声音冷静专业。 叶哲张了张嘴,却哽住了。具体时间?他根本不知道!他只记得在教室门口看到她痛苦蹲下时自己的惊慌失措。他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紧紧攥住那个小小的止痛药盒,塑料尖锐的棱角深深硌着掌心。他当时只想着让她吃下这个,也许就能缓解…… “病人!能说话吗?哪里最疼?”医生俯身靠近黄嫣,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黄嫣费力地睁开眼,眼神涣散,额角全是冷汗。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颤抖地指向自己右下腹的位置,喉咙里只挤出破碎的气音:“……疼……这里……” 医生点点头,眉头紧锁:“初步怀疑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刻检查确认。家属去办手续,病人准备做b超和血检。”他示意护士推床,“动作快!” 护士立刻推动担架床。黄嫣被移动时,身体因疼痛猛地一抽,她一直紧握在手里的手机从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光洁冰冷的地砖上。叶哲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那个磨砂质感的黑色手机壳时,动作猛地僵住了。手机壳背面靠下的位置,贴着一张小小的、已经褪色发白的贴纸。那形状,那熟悉的笔夹轮廓…… 叶哲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擂动起来,撞得他胸腔生疼。那是他高三时遗失的、最珍爱的一支英雄牌钢笔的笔夹!他找遍了课桌抽屉和书包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最终只能归结为不小心掉落在某个无法寻觅的角落,为此懊恼了很久。它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成了黄嫣手机壳上的装饰?它褪色得如此厉害,显然不是最近贴上去的。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他记得那支钢笔,暗蓝色的笔身,流畅的书写感。他记得黄嫣似乎很喜欢它,有次他练字时,她曾好奇地拿在手里把玩过,眼神亮晶晶的。他当时……好像并没有在意。 “让一下!让一下!”护士的声音将他从震惊的旋涡中拉回现实。担架床正被推往检查室方向。 叶哲猛地回神,攥着手机和那个小小的止痛药盒,掌心被药盒硌得生疼。他几乎是踉跄着跟在担架床后面,目光死死锁在黄嫣苍白痛苦的侧脸上,那个褪色的钢笔贴纸像烙铁一样灼烧着他的视线。 到了检查室门口,护士拦住他:“家属外面等。” 门在眼前关上。叶哲像被抽干了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他摊开手掌,那枚小小的止痛药盒静静躺在手心,边缘沾着的几根白色蒲公英绒毛在惨白的灯光下清晰可见。他今天才从陈叔那里拿到它,想给黄嫣缓解疼痛。而那个钢笔贴纸,却像一道来自遥远过去的审判,无声地钉在那里。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把那个笔夹做成贴纸?为什么一直贴在手机上?无数个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医务室里,他对着浑身湿透、抱着蒲公英、同样脸色惨白的黄嫣,不耐烦地吼出的那句“出去!别在这里碍事!”。 那时的她,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疼?她抱着那束蒲公英冲进来,是不是……是不是想找他?或者仅仅是想找个地方坐下? “家属!黄嫣家属!”护士的喊声再次响起。 叶哲像弹簧一样猛地站起来。 护士递过来几张单子:“先去缴费办手续!病人情况紧急,需要尽快手术!” 叶哲接过单子,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纸张在他手里发出簌簌的响声。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检查室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个小小的止痛药盒,以及药盒边缘那几根顽固的白色绒毛。 他转身跑向缴费处,脚步沉重而急促。缴费窗口前零星排着几个人。叶哲捏着缴费单和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背面那枚褪色的钢笔贴纸,冰冷的塑料触感下,仿佛还残留着一点属于过去的微温。 轮到叶哲时,他匆忙递上单子和手机准备扫码支付。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急诊室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痛呼,声音不大,却像尖锥一样刺穿了嘈杂的背景音,直直扎进叶哲的耳膜。 他的动作瞬间凝固,身体像被冻住一般僵硬。那声音……是黄嫣!缴费窗口的工作人员疑惑地抬头看他:“先生?” 叶哲猛地转身,完全不顾身后工作人员错愕的目光和催促,拔腿就朝检查室的方向狂奔回去。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黄嫣痛苦的声音和那个褪色的钢笔贴纸在疯狂交替闪现。缴费单从他无意识松开的手中飘落,打着旋儿掉在地上。 他冲到检查室门口,门恰好被推开。一个护士扶着门框,看到叶哲冲过来,立刻说:“正好!病人情绪有点激动,你进来安抚一下,配合医生检查!” 叶哲一步跨了进去。检查室里灯光更亮,仪器发出低低的嗡鸣。黄嫣躺在检查床上,身体因为疼痛和某种强烈的情绪而剧烈地颤抖着。她蜷缩着,一只手死死按着右下腹,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指节用力到发白。泪水混合着汗水,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流淌。两个护士正试图让她平躺下来配合b超探头。 “放松,黄嫣,放松点,马上就好……”一个护士轻声安抚着,试图拉开她护住腹部的手。 “不要……别碰我……”黄嫣的声音破碎,带着绝望的抗拒,身体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的、濒死的幼兽。 医生站在床边,表情凝重而严肃:“你这样我们没法检查!阑尾炎穿孔很危险!必须马上确认情况!” “家属!快帮忙按住她的手!”另一个护士焦急地对叶哲喊道。 叶哲冲到床边。他看到了黄嫣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恐惧,那不仅仅是对身体疼痛的恐惧,还有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东西。他想伸手去碰她,手指却在离她几厘米的地方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口袋里那个止痛药盒的棱角,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剧痛。 医生见状,果断地伸手去掀黄嫣那件被冷汗浸透的校服下摆,试图暴露检查部位。就在衣摆被掀起的瞬间,黄嫣爆发出更激烈的挣扎和呜咽。 叶哲的目光落在她因为挣扎而滑落的手机上。那枚褪色的钢笔贴纸,在刺目的无影灯下,像一枚陈旧的伤疤,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攥着止痛药盒的手猛地收紧,塑料盒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声。他终于看清了。看清了十年前那个被他驱赶的雨夜背影里藏着怎样的痛楚,看清了这十年沉默里包裹着怎样沉重的过往。他放开了紧攥的药盒,那只手不再颤抖,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沉重,坚定地伸出去,不是去按住她,而是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黄嫣那只死死抓着床单、冰冷而颤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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