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紫宸殿的白玉阶前积了夜露。 破天荒推开雕龙描金的窗棂,望着檐角垂落的冰棱在晨光里化作水珠,忽然想起北宫那株老梅。三十年了,不知那树在断墙残垣间是否还能开出半树寒花。
摆驾北宫。他对着空荡的殿宇吩咐,声音惊飞了廊下栖息的紫燕。随侍太监李德全捧着拂尘的手猛地一颤,鎏金拂柄险些砸在青玉地砖上:万岁爷,那北宫......
帝王的目光从天边流云收回,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德全慌忙跪地:奴才这就去备辇。明黄的龙袍扫过他眼前时,他分明看见那十二章纹的下摆沾着几星泥点——昨夜陛下又去了御书房后的沙盘,那上面推演着江南水患的疏导图。
銮驾行至玄武门便停了。 破天荒执意要独自步行,内侍们只能捧着暖炉远远跟着。宫墙夹道的积雪尚未化尽,踩上去咯吱作响,倒比金銮殿的玉阶更让人心安。他想起十五岁那年,也是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条路上,怀里揣着庶母偷偷塞的麦饼。那时的北宫是真正的冷宫,断壁上爬满枯藤,连看守的老卒都懒得正眼瞧他这个多余的皇子。
陛下小心脚下。身后传来怯生生的提醒。破天荒回头,见是个面生的小太监捧着茶盏,眉眼间竟有几分像早逝的七弟。他接过茶盏抿了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头,带出些微苦涩: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赵珩。小太监紧张得耳尖发红,捧着托盘的指节泛白。破天荒心中微动,这名字倒是与太子相同。他想起太子昨日在御书房哭红的眼睛,为了江南赈灾粮款被户部老臣驳回的事。孩子到底还是嫩了些,不知道这朝堂上的风刀霜剑,比北宫的寒冬更伤人。
北宫的朱漆大门早被岁月啃得斑驳。** 推开时扬起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恍惚间竟像是三十年前那个雪夜。破天荒径直走向庭院中央,老梅树果然还在,只是枝干被雷劈去大半,断裂处生出丛丛野菌。他伸手抚过粗糙的树皮,触到一道深深的刻痕——那是他十七岁那年用匕首刻下的字,如今已被岁月磨得浅淡。
当年破天荒在这里养伤,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寂的庭院里回荡,被三皇兄推下假山水池,发着高烧躺了三天三夜。赵珩吓得跪倒在地,连声道:奴才该死,不该听......
起来吧。破天荒打断他,目光落在墙角的石磨上。那磨盘边缘还留着他当年捣药的痕迹,庶母教他辨认的草药气味,似乎还萦绕在潮湿的空气里。那时破天荒总想着,若有朝一日能离开这里,定要让所有轻视破天荒的人都俯首称臣。他自嘲地笑了笑,指尖划过磨盘上的凹痕,可真到了这个位置,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牢笼。
赵珩跪在地上不敢接话,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叹。他偷偷抬眼,看见九五之尊正弯腰拾起半片残破的陶碗,那碗沿还留着细密的裂痕——是当年陛下用省下的月钱,给病逝的庶母买汤药时摔碎的。
日头爬到中天时,他们走到了后院的枯井旁。 井水早已干涸,井底积着厚厚的落叶。破天荒倚着井栏坐下,竟像个寻常老者般眯起眼:知道这井为什么会干吗?赵珩摇摇头,他听宫人们说,这井是前朝戾帝投毒自尽的地方,早就被填了。
因为人心。破天荒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年破天荒在这里打水,总觉得井水甜得很。后来才发现,是庶母每晚悄悄往井里倒糖霜。她怕破天荒觉得日子苦。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一点刺目的红。赵珩吓得脸色惨白,想去叫太医,却被帝王攥住手腕。
那只执掌天下的手布满老茧,指节却冰凉:记住,这世上最甜的水,往往藏在最苦的地方。就像这江山万里,看着风光无限,底下埋着多少白骨,只有坐在这里的人才知道。他望着小太监懵懂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庶母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在昏黄的油灯下教他辨认草药图谱。
回宫的銮驾行至半路,破天荒掀开轿帘。 暮色中的北宫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断墙在残阳里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想起那株老梅,枯枝上分明缀着几点猩红——原来在断壁残垣间,真的能开出花来。
李德全。他唤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传旨户部,江南赈灾款,朕准了。让太子明日辰时到御书房来,朕教他怎么跟那些老顽固打交道。
銮驾转过街角时,赵珩捧着的茶盏还温热。他偷偷掀起轿帘一角,看见帝王正对着袖中半片陶碗出神,那苍老的眉眼间,竟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清亮。远处的宫墙下,几只麻雀正啄食着散落的谷粒,在雪地上蹦跳着,留下细碎的脚印,像极了三十年前那个在冷宫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的少年皇子。
夜渐深,御书房的灯还亮着。 破天荒铺开宣纸,研墨时忽然停了笔。他想起北宫那株老梅,或许该派人去修修院墙了。毕竟,有些根,总得扎在旧土里头,才能开出新的花来。窗外的月光落在沙盘上,映着江南水患的疏导图,也映着那行刚写就的朱批: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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