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铜漏在寂静的深夜滴答作响,破天荒独自坐在紫檀木书案前,指尖轻轻拂过泛黄的竹简。窗外的月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棂,在他鬓角新添的银丝上洒下一层清辉。案头堆叠的奏折早已批阅完毕,朱砂批注的字迹依旧遒劲有力,只是那双曾能洞穿千军万马的眼眸,此刻正凝望着烛火中跳跃的光影,泛起了岁月的涟漪。
陛下,三更天了。内侍总管李德全捧着狐裘悄声走近,见龙椅上的帝王毫无倦意,将暖炉往案边又挪了挪,军机处刚递来的急报,岭南道秋粮入库已毕,比去年增收三成。
破天荒了一声,目光却未离开手中的竹简。那是墨先生临终前交托的《帝策残篇》,泛黄的纸页间还留着先生批注的蝇头小楷。二十年前的风雪夜,那个身着青衫的谋士在军帐中侃侃而谈,预言他将扫六合如破竹,定鼎天下若烹小鲜的场景,此刻竟清晰得仿佛昨日。案头青瓷瓶里插着的风干莲蓬,是墨先生生前最爱的清供,如今连莲籽都已枯硬如铁。
还记得景平三年么?帝王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夜露般的微凉,先生在采石矶劝朕暂缓渡江,当时朕以为他老糊涂了。
李德全打了个寒噤,那段血雨腥风的岁月是宫闱禁忌。他垂首盯着地面青砖的裂纹,听见帝王轻笑一声:结果如何?三个月后江水暴涨,北军水师果然全军覆没。竹简要案的轻响在殿内回荡,可朕昨夜重读先生这篇《持盈论》,才惊觉他当年说的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原是说给今日的朕听的。
烛花爆了个灯花,将墙上悬挂的《万国舆图》映照得忽明忽暗。图上用朱笔圈点的疆域比二十年前扩大了近三倍,从辽东雪原到南海诸岛,密密麻麻标注着新设立的州府驿站。可破天荒此刻凝视的,却是江南道那片被墨笔圈出的水域——去年新修的十二处堤坝,正用先生《治水策》里的法子调节着水患。
传旨户部,他忽然直起身,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流转着暗金光泽,明年起,江南各州县推行摊丁入亩,但赋税减免须分三年递减。李德全捧着圣旨拟稿的手微微一顿,往年陛下推行新政向来雷厉风行,这般徐徐图之的诏令实属罕见。
陛下圣明。老内侍恭声应下,却见帝王又拿起那卷竹简,指腹摩挲着其中一段批注: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可数扰。墨迹在岁月侵蚀下已有些模糊,却字字如金石铭刻。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破天荒踏着晨露登上了宫墙角楼。禁军统领赵虎率领的金吾卫正在操练,甲胄铿锵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灰鸽。他望着演武场上翻腾的刀光剑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单骑闯营斩杀北漠先锋的壮举。如今腰腹间的旧伤在阴雨天仍会作痛,可更痛的是昨夜重读《罪己诏》草稿时,发现当年为震慑豪强推行的括田令,竟让三万户自耕农沦为流民。
陛下,凤大人求见。侍卫的通报声打断了思绪。破天荒转身时,正看见凤倾羽一身绯色官袍立于白玉阶下,乌木朝笏上悬挂的金鱼袋随着步履轻晃。这位女子议会的领袖如今鬓边也添了银丝,却依旧身姿挺拔如松。
女史制度试行半年,成效如何?破天荒迎着她走上前,目光掠过她朝笏上细密的刻痕——那是上月朝会争论漕运改革时,她据理力争留下的印记。
凤倾羽呈上一卷文书,指尖在江南织造司女博士苏氏的名字上稍作停留:苏博士改良的提花织机,使云锦产量翻了三倍。只是...她顿了顿,望着远处正在翻修的观星台,太学增设的算学馆,报名的女子仍不足百人。
宫墙上的铜钟忽然敲响,惊得檐角铜铃齐鸣。破天荒望着钟锤摆动的弧线,想起墨先生临终前说的三代之治,教化先行。他接过文书在城砖上展开,晨风中翻飞的纸页间,女史们娟秀的字迹记录着各地农事、桑蚕、织锦的改良心得,像无数条溪流正汇聚成江河。
传朕旨意,帝王将文书递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明年起,各州府女学廪膳生名额翻倍。他望着凤倾羽眼中绽放的光彩,忽然补充道:朕还要在太学立碑,刻上所有女博士的姓名。
暮色四合时,破天荒独自来到城郊的墨山书院。残阳如血,将先生墓前的苍松染成赤金。他蹲下身拔除碑石旁的杂草,指尖触到冰凉的石面,上面帝师墨翟之墓六个大字已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先生就是在这里为他讲解《周髀算经》,炭火盆里的余烬如今已化作墓前的春泥。
先生,他将新采的莲蓬供在墓前,听见远处传来学童们诵读的声音,您说的政者正也,朕如今才真正明白。风吹过松林,松涛阵阵如先生当年的教诲。他想起昨日收到的军报,西北边境的冲突已由礼部侍郎携女史们拟定了通商章程,那些曾让他热血沸腾的战报,此刻正被束之高阁。
归途中,车驾经过新修的惠民渠。两岸稻田里,农人正驱赶着水牛耕作,田埂上提着竹篮送饭的妇人向御驾遥遥叩拜。破天荒忽然撩开车帘,看见渠水映出自己两鬓的霜华,却也映出了千顷良田的碧绿。他想起《帝策残篇》末尾那句功过是非,留与青史,忽然觉得那些曾让他辗转难眠的权谋争斗,此刻都化作了渠水般的平和。
回到紫宸殿时,李德全正捧着西域进贡的夜光杯侍立阶前。破天荒接过酒杯却未饮,而是将墨先生的《持盈论》誊抄在素绢上。烛火摇曳中,他忽然在慎始敬终四字下重重画了道朱痕,仿佛看见二十年后,一个吏治清明、四夷宾服的帝国正在晨曦中缓缓展开画卷。
铜漏滴答声里,帝王铺开的素绢上,墨迹淋漓的《劝学诏》正在渐渐成形。窗外的月光漫过案头,照亮了诏书上那句掷地有声的誓言:朕之天下,当传之万世,非恃甲兵之利,唯赖教化之功。案头的莲蓬依旧沉默伫立,只是在清辉中,仿佛有新的莲蕊正在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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