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紫宸殿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悲壮的暖色。破天荒立于丹陛之上,手中摩挲着那方传国玉玺,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御案上摊着两份奏章,左侧是凤倾羽力主设立女官的《求贤纳士疏》,右侧是太傅联名三十余位老臣的《匡正祖制书》,墨迹未干的奏章在晚风里微微颤动,仿佛朝堂上无形的拉锯。
陛下,凤大人已在殿外候了一个时辰。内侍总管李德全的声音压得极低,眼角的余光瞥见御案两侧泾渭分明的奏章,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这位从潜邸就跟随破天荒的老人太清楚,当年轻的帝王开始摩挲玉玺时,定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破天荒忽然轻笑出声,将玉玺重重按在两份奏章之间:让她进来。
凤倾羽踏入殿内时,玄色朝服上还沾着夜露。她未施粉黛的脸庞在夕阳下透着玉石般的冷光,腰间悬挂的双鱼佩随着步履轻响,那是当年破天荒赐下的信物,此刻却像是在无声地叩问皇权的边界。她在殿中站定,没有寻常官员的趋奉之态,只是将象牙笏板平平举起:臣,凤倾羽,有要事启奏。
凤卿可知,破天荒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昨日太傅在文华殿讲《周礼》,特意翻出了妇无公事,休其蚕织的古训。他缓缓走下丹陛,龙袍曳地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三十位老臣联名上书,说朕要学商纣王,行牝鸡司晨之事。
凤倾羽的脊背挺得更直了,笏板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陛下忘了太行山下的女子议会?那些识文断字的村妇能理清三年赋税,纺织女红的巧匠改良了织布机,连军中伤兵营的女医官,都比太医令更懂金疮药的配比。她抬眸望向年轻的帝王,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窗外漫天晚霞,臣不求女子位列三公九卿,只求给天下才女一条报国之路!
报国之路?破天荒突然止步,龙袍的广袖擦过凤倾羽的肩头,去年淮水决堤,是谁带着三百女子加固堤坝七日七夜?是臣!凤倾羽的声音陡然拔高,双鱼佩剧烈晃动起来,可论功行赏时,她们只能领些绸缎粮食,连块表彰的牌匾都不能挂在门楣!
紫宸殿陷入死寂,唯有铜漏在角落里滴答作响。破天荒看着眼前这个敢于直视龙颜的女子,恍惚间又见到了十年前那个在太行山寨里,用银针逼退刺客的少女神医。那时她也是这样,眼中燃着不容置疑的火焰,说要让天下女子都能识文断字,都能凭本事立足。
朕记得,破天荒忽然转身走向御案,提笔蘸墨,去年你呈上来的《女则》,朕读了三遍。狼毫在黄麻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礼部设女史十人,专司典籍校正;户部设女博士五人,掌桑蚕农桑诸事的文书记录。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凤倾羽骤然发亮的眼睛,笔尖在空中悬停片刻,终究还是落了下去,皆为从九品,不预朝议,不掌印信。
凤倾羽猛地攥紧笏板,指节泛白。她懂这看似妥协的背后是何等精密的权衡——从九品的散官,既给了女性踏入朝堂的第一步,又用不预朝议四个字筑起了高高的围墙。那些掌管文书典籍的女史,那些咨询农桑技术的女博士,就像被圈养在金丝笼里的百灵,看得见天光却触不到真正的权力。
陛下这是...她想说些什么,却被破天荒眼中一闪而过的疲惫刺得心头发紧。御座上的年轻人不过三十有二,眼角却已有了细密的纹路,那是五年南征北战、三年权谋角力刻下的印记。她忽然想起太行山上他说过的话:做帝王,有时要把心炼成秤,左边是江山社稷,右边是黎民苍生,半点都偏不得。
凤卿以为朕是在敷衍?破天荒放下狼毫,将拟定的圣旨推到她面前,你去看看吏部档册,开国三年来,女子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今日朕开了这个口子,明日就会有女子要求入翰林院,后日就要站在这里与三公辩论。他的手指重重敲击着御案,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朕的江山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朝堂上的老臣哪个不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凤倾羽望着圣旨上女博士的字样,忽然想起半月前在史馆见到的景象:白发苍苍的老翰林带着三个女眷整理前朝典籍,那些女子虽无官职,却能随口指出《隋书》中的错漏。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不甘压入心底,缓缓跪伏在地:臣,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破天荒的声音柔和了些,朕知道你委屈。但你要记住,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他走到窗边,望着暮色四合的皇城,远处太庙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朕答应你,五年之内,若女史、女博士任上无错,朕就许她们参加科举。
凤倾羽猛地抬头,眼中的光芒比殿中所有宫灯都要明亮。她望着帝王挺拔的背影,忽然明白这份有限度的妥协里,藏着何等深沉的考量。这不是退让,而是以退为进的智慧,是在传统与革新之间寻找的微妙平衡点。
三日后的早朝,当破天荒宣布设立女史、女博士的旨意时,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太傅气得浑身发抖,拐杖重重戳地:陛下!祖制不可违啊!三十余位老臣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震殿宇。
破天荒端坐御座,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最终落在凤倾羽身上。她站在文臣之列,玄色朝服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龙椅上的帝王。那一刻,破天荒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看似妥协的决定,或许比任何铁血手腕都更有力量。
众卿平身。破天荒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设立的女史、女博士,不预朝议,不掌实权,不过是让有才华的女子也能为社稷效力。难道众卿要让朕做那闭目塞听的昏君吗?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太傅,太傅当年教导朕,治国之道在于平衡。今日朕不过是效仿先贤,求一个才尽其用罢了。
老臣们面面相觑,终究无人再敢反驳。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看似退让,实则用荣誉性官职不参与核心决策的限定,筑起了一道防火墙,既安抚了日益壮大的女性力量,又守住了朝堂的基本盘。
退朝后,凤倾羽在宫门外拦住了李德全:陛下可有说什么?
老内侍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那是当年凤倾羽送给还是皇子的破天荒的护身符。陛下说,这枚玉佩该还给凤大人了。李德全低声道,还说,让您放心,他记得太行山上的约定。
凤倾羽握紧温润的玉佩,望着巍峨的宫墙,忽然笑了。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但她更明白,对于这位在权力漩涡中如履薄冰的帝王而言,这有限度的妥协与认可,已是破天荒的平衡之术中,最温柔的一笔。
暮色渐浓,紫宸殿的灯火次第亮起。破天荒翻开《史记》,在高祖本纪旁写下批注:治大国若烹小鲜,火候、调味,缺一不可。窗外,新设立的女史馆里,几位女子正借着月光整理典籍,她们的身影在纸窗上摇曳,像是预示着新时代的微光。而年轻的帝王知道,他在传统与革新之间走的这条钢丝,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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