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凌晨的枪声与混乱，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牵动着各方敏感的神经。而当这涟漪触及到日军特高课课长松井健一的办公室时，却仿佛撞上了一块深不见底的寒冰，并未激起预期的暴怒，反而被一种更为凝练的冷意所吸收。
办公室内，窗帘半掩，光线晦暗。松井并未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站在墙边，目光沉静地凝视着一幅巨大的甬城及周边地区地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枚温润的围棋棋子，黑子，在指间悄无声息地转动。
小林信垂首立在办公室中央，军服一丝不苟，但微微紧绷的下颚线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详细汇报了码头三号驳船行动的始末，从利用阿旺设局，到潘丽娟如期而至的反常，再到沈前锋那神出鬼没、装备精良的介入，最后是中统徐仁鹤和军统黄英的意外搅局。
“课长阁下，”小林信的声音带着未能完成任务的沉重与自责，“此次行动失败，完全是我的责任。我低估了目标的警觉性与反击能力，也未能预料到中统和军统会同时出现。请您处分！”
他深深鞠躬，等待着预想中的斥责，甚至更严厉的惩罚。
然而，预想中的风暴并未降临。办公室里只有棋子与指腹轻微摩擦的沙沙声，以及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噪音。
过了许久，松井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小林君，抬起头来。”
小林信依言抬头，看到松井已然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而非怒火。
“处分？为何要处分？”松井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种遇到有趣棋局时的专注，“一次试探性的出手，能够引出水面下如此多的潜流，这笔买卖，并不亏。”
他踱步回到办公桌后，将那枚黑子轻轻放在桌面上的一张棋盘一角，那里已经零星落了几子，看似杂乱，却隐含着某种布局。
“沈前锋……”松井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玩味，“一个商人，拥有超越常理的格斗技巧，精良到可疑的装备，以及……似乎总能未卜先知的情报能力。驳船行动，我们本意是试探他和那个女共党，结果呢？”
他屈指数道：“第一，证实了他的战斗素养和装备水平远超寻常商人，甚至不亚于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工。第二，确认了他与潘丽娟关系匪浅，愿意为她冒险，深入明显的陷阱。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松井的目光锐利起来：“我们看到了，除了我们和共党，还有多少人对他感兴趣。军统黄英，不惜与中统当面冲突也要保下他，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在军统眼中的价值极高，可能已经建立了某种深度合作。而中统徐仁鹤，那个只知道搞内部倾轧、抓人捞钱的蠢货，居然也嗅着味道凑了上来，想把沈前锋当成他立功的筹码。”
“课长阁下的意思是？”小林信有些明悟，但并未完全抓住松井的思路。
“意思是，沈前锋这个人，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还要复杂和关键。”松井坐了下来，双手交叉置于颌下，“他像一块奇特的磁石，吸引着各方势力。强行清除他，或许可以做到，但必然会引发连锁反应，打草惊蛇，让我们失去观察和利用其他势力的机会。”
他指向棋盘：“下棋，不能只盯着吃掉对方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要看大局，要利用每一个棋子的动向，来达成最终的战略目的。现在，沈前锋就是这颗搅动了局面的棋子。军统想利用他，中统想除掉他（或者说控制他），而我们……”
松井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我们不妨更有耐心一些。让他们先去斗，让他们去消耗。军统与中统本就积怨已深，这次因为沈前锋的事情，冲突表面化，对我们而言是好事。我们可以借此机会，更清晰地观察他们的力量分布、行事风格，甚至……找到离间或者利用他们的缝隙。”
“那我们接下来对沈前锋……”小林信请示道。
“暂缓一切直接行动。”松井果断下令，“监视级别提到最高，但要更隐蔽。我要知道他每一天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他的商行每一笔大额往来。尤其是他与军统、中统的接触细节。同时，利用我们在两统内部那几条若有若无的线，散布一些消息……”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比如，可以向中统那边，隐晦地暗示沈前锋与军统的合作远超寻常，可能涉及重要物资或情报渠道，刺激徐仁鹤的贪欲和嫉恨。也可以向军统那边，透露中统正在罗织罪名，想要彻底搞掉黄英这个‘包庇日谍嫌疑犯’的军官。”
小林信眼睛一亮：“让他们狗咬狗，斗得更凶？我们坐收渔利？”
“不仅仅是坐收渔利。”松井摇了摇头，“我们要在他们的争斗中，找到那个能一举数得的关键点。或许能借此重创军统在甬城的情报网，或许能顺势除掉徐仁鹤这个麻烦，又或许……能在沈前锋被逼到绝境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将他……或者他掌握的东西，为我们所用。”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对于松井而言，暴力是工具，但更高明的工具是人心和局势。沈前锋展现出的价值越大，他就越不满足于简单地消灭，而是想要挖掘、控制，乃至掠夺其背后可能隐藏的一切秘密——那些超越这个时代的科技与知识，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猎物。
“哈依！属下明白！”小林信心悦诚服地鞠躬，之前的挫败感被新的方向和任务所取代。他意识到，课长的视野和谋略，远非自己所能及。
“去吧，”松井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棋盘，“记住，耐心。真正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让我们看看，在这盘越来越复杂的棋局里，谁才能笑到最后。”
小林信悄然退下，办公室内重归寂静。松井独自一人，拿起那枚黑子，在棋盘上空悬停片刻，最终，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实则隐隐切断白棋潜在联络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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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沈前锋位于城南的商行后院书房内，气氛同样不算轻松。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却未能驱散那份无形的压力。潘丽娟坐在沈前锋对面，眉头微蹙，手中捧着的茶杯许久未动。
“军统的‘编外情报员’……”她重复着这个身份，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这无异于与虎谋皮。黄英这次虽然帮我们解了围，但她和她背后的军统，胃口绝不会仅限于一点码头布防情报。”
沈前锋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连续应对日特的陷阱、中统的构陷以及军统的招揽，即便以他的心智和手段，也感到有些心力交瘁。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但当时的情况，徐仁鹤摆明了要借题发挥，把我当成他升官发财的垫脚石。黄英的出现，是唯一能立刻将我从中统那潭浑水里拉出来的力量。接受这个身份，是不得已的妥协，至少暂时摆脱了中统的直接威胁。”
“妥协之后呢？”潘丽娟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军统的情报索求，你准备如何应对？给他们真情报，会损害我们的组织和抗战力量；给他们假情报，一旦被识破，黄英翻脸会比谁都快。这个分寸，极难把握。”
这正是沈前锋目前最头疼的问题。黄英虽然给了他一定的自主权，但“定期提供有价值情报”的要求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他不能真的帮助军统去打击我党的力量，也不能完全用无用信息敷衍，那样会立刻失去利用价值，导致军统庇护的消失，中统的獠牙会再次咬来。
“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沈前锋沉吟道，“一些无关痛痒的，或者经过筛选、延迟的日伪动向，可以给他们。涉及到组织核心机密和行动计划的，绝对不能碰。这需要你和我之间保持紧密沟通，哪些信息可以‘喂’给他们，必须我们共同判断。”
潘丽娟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她理解沈前锋的处境，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无奈。只是出于对组织和同志安全的绝对重视，她必须将风险考虑得更多一些。
“徐仁鹤那边，虽然暂时被军统牵制，但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潘丽娟提醒道，“他就像一条毒蛇，缩回去只是为了等待更好的时机。我们得想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烽火系统任务：瓦解中统调查科的针对性威胁，时限15天。任务奖励：空间扩容50立方米、基础反侦察知识灌输。失败惩罚：随机封锁一项现有技能。】
系统面板上那冰冷的提示再次在沈前锋脑海中浮现，倒计时在无声地流逝。他当然想彻底解决徐仁鹤，但中统科长不是街头混混，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需要时机，需要策略。
“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沈前锋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徐仁鹤这种人，屁股底下不可能干净。他热衷内斗，贪财弄权，只要找到他的破绽，或许不用我们亲自出手。”
他指的是通过赵启明那边，悄悄放给军统一些关于徐仁鹤及其手下的黑料，借黄英的手去对付他。这招“驱虎吞狼”已经初见成效，引发了双方的激烈内斗，但距离“瓦解”还远远不够。
“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制造一个让他无法翻身的事件。”潘丽娟低声道，她从事地下工作多年，深知对付这类敌人，要么不动，动则必须一击致命，否则后患无穷。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片刻，对目前错综复杂的局势交换了看法，并约定好下一步的联系方式和应急措施。在共同的敌人和压力面前，他们之间的信任与合作纽带，在一次次危机中变得愈发坚韧。
送走潘丽娟后，沈前锋独自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甬城依旧被战争的阴云笼罩，而他所处的这片小小天地，更是漩涡中心，各方势力如同看不见的丝线，缠绕而来，想要将他捆绑、拉扯、分食。
“耐心……松井在等，我又何尝不是在等。”沈前锋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框上敲击着，“等一个机会，等系统任务的突破口，等一个……能打破这僵局的契机。”
他感受到储物空间那1200立方米的存在，里面存放的武器、物资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但面对这种错综复杂的政治倾轧和人心算计，有时候武力并非最优解。他需要更多的智慧，更需要运气。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有特定节奏的敲门声。是阿祥。
沈前锋收敛心神，走过去打开门。小阿祥像条泥鳅一样钻了进来，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丝发现秘密的兴奋与紧张。
“沈大哥！”阿祥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我发现了点东西，关于那些中统狗腿子的！”
“哦？别急，慢慢说，发现了什么？”沈前锋将他让进屋里，关好门，心中微动，预感这或许就是他一直等待的、某个微小却可能关键的突破口。
阿祥喘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更清晰：“我按你说的，一直留意着中统那些暗哨的动静。今天上午，我看到徐仁鹤手下的一个家伙，鬼鬼祟祟地去了城西那片工人住的棚户区，就是潘姐姐有时候会去的那片！他好像在偷偷打听什么，重点问的就是最近有没有什么‘生面孔’的女人在那边活动，还特别描述了……大概有点像潘姐姐的样子！”
沈前锋的眼神骤然缩紧。
徐仁鹤的触角，果然已经不甘心只盯着他，开始试图向潘丽娟延伸了。这意味着威胁正在升级，中统的威胁不再仅仅针对他个人，已经开始波及到他身边最亲密的战友。
系统的倒计时，似乎在这一刻，走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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