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里一时间安静得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哨子声。
沈前锋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阿祥这片看似浑浊实则敏感的心湖。少年眼中的凶狠和戒备,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惊愕与难以置信——冲开了一道口子。他死死盯着沈前锋,嘴唇抿得发白,握着那粗糙引爆装置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
“你…你胡说!”阿祥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和倔强,“这玩意儿…能响!”
他试图扞卫自己最得意的东西,尽管他自己心里清楚,上次行动,这玩意儿就迟了那么几秒才响,差点让他被鬼子堵在死胡同里。
沈前锋没有继续争辩。他只是微微歪头,目光扫过窝棚角落里堆着的那些废弃零件、断裂的电线以及几张画满潦草构图的旧报纸。他的视线最终落回阿祥手中那个用铁皮、铜丝和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简陋计时机构拼凑起来的装置上。
“能响,和能按照你预想的时间、地点、方式响,是两回事。”沈前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这种冷静与他看似温和的商人外表形成了奇异的反差。“延迟或者提前半秒,结果可能就是你自己被炸上天,或者目标安然无恙。”
阿祥的呼吸急促了一下。沈前锋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潜意识里最大的恐惧和困扰。他搞这些东西,靠的是一股恨意和摸爬滚打出来的野路子直觉,还有拆解无数废弃机械积累的模糊经验。原理?精确计算?稳定性?这些词离他太遥远了。
沈前锋向前走了一小步。窝棚空间狭小,这一步立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阿祥像受惊的小兽般猛地向后缩了缩,背脊抵住了冰冷的、满是油污的墙壁,无路可退。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身后,那里似乎藏着一把用锉刀磨尖的铁钎。
但沈前锋没有进一步逼迫。他停下了脚步,伸出手指,隔空指向阿祥手中的装置。
“看见那根红色的电线了吗?你把它和铜触片直接拧在一起,接触点面积太小,电流不稳。震动,或者湿度变化,都可能导致连接暂时中断又接通,这就是延迟的原因。”沈前锋语速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还有那个发条计时器,你用来控制最终接通的那个小卡榫,磨损太严重了,每次释放的力量不均匀,这也是个变数。”
阿祥愣住了。他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宝贝”,又抬头看看沈前锋。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和他实际操作中遇到的麻烦对得上!那些他凭感觉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了所以然的地方,被这个男人三言两语就点透了根源。
这种被完全看穿的感觉,比直接的武力威胁更让他感到心惊。武力,他见过,也挨过,无非是疼,是死。但这种知识上的碾压,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畏和……一丝难以遏制的渴望。
他想知道为什么!想知道怎么才能做得更好!
“你……你怎么知道?”阿祥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迟疑和探究。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但那股拼命的狠劲,已经被求知欲稀释了不少。
沈前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喜欢这些东西?”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草纸和零件。
阿祥沉默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闷声道:“能炸鬼子。”
理由简单,直接,充满了血仇。
沈前锋看着他,看着这个浑身脏污、眼神却燃烧着火焰的少年。他想到了潘丽娟,想到了老周,想到了这个时代无数像他们一样,用各自的方式在黑暗中挣扎、反抗的人。眼前的阿祥,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是一簇真正在废墟上燃烧的、未被注意的野火。
“光有恨意不够,还需要工具,需要更精准、更有效的工具。”沈前锋缓缓说道。他左右看了看,从旁边捡起一小块相对干净的木炭,又拾起一张画了一半结构的草纸,翻到背面。
阿祥警惕地看着他的动作,没有阻止。
沈前锋蹲下身,将草纸铺在稍微平整一点的地面上。他无视了地上的油污,用木炭在纸上快速勾勒起来。线条简洁、准确,完全不同于阿祥那种凭感觉的潦草画法。
“你的思路没错,用机械计时规避搜查,最终接通电路引爆。”沈前锋一边画,一边低声讲解,“但结构可以更优化。这里,用一个小型弹簧替代你那个磨损的卡榫,保证释放力恒定。这里,电流通路不要用直接拧死的方式……”
炭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一个更加精巧、稳定、可靠的简易定时引爆装置的结构图,伴随着沈前锋言简意赅的讲解,清晰地呈现在阿祥面前。
阿祥不知不觉也蹲了下来,脑袋几乎要凑到图纸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都放轻了。他贪婪地吸收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他之前想破头也无法解决的难点,在沈前锋的笔下和话语中,都找到了简单而有效的解决方案。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系统而高效的思维方式,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最后,连接线不要用裸露的铜丝,想办法找点废弃的胶皮电线剥开,用里面的芯,做好绝缘,能避免很多意外。”沈前锋画下最后一笔,将木炭丢到一边,站了起来。
阿祥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和兴奋中,他盯着那张图纸,手指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比划着,模拟着新的结构和线路连接。
沈前锋看着他那专注的样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从空间里——动作极其隐蔽,仿佛只是从内袋中——取出了几块用这个时代油纸包裹的巧克力,轻轻放在了那张图纸旁边。
“按照这个思路改,下次它会更听话。”沈前锋的声音打断了阿祥的沉思。
阿祥猛地抬起头,看看巧克力,又看看沈前锋,眼神复杂。有感激,有疑惑,有仍未完全散去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了方向的明亮。
“你为什么教我这些?”阿祥哑着嗓子问。
沈前锋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窝棚口,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远处日军的哨声似乎已经消失了,只有贫民区固有的各种嘈杂隐约传来。
“活着,才能烧得更旺。”
他留下这句话,身形一闪,便如同融入阴影一般,消失在了窝棚外的巷道里,没有回头。
窝棚内,只剩下阿祥一个人。他愣了片刻,然后猛地扑到那张草纸前,像是捧着绝世珍宝一样,将那张画满了新结构的图纸紧紧攥在手里。他看了看旁边的巧克力,犹豫了一下,拿起一块,剥开油纸,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陌生的、带着一丝苦涩的甜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他舔了舔嘴唇,再次低头看向手中的图纸,那双之前如同小狼般凶狠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的,是另一种更加炽热、更加坚定的火焰。
他拿起一块新的草纸,又捡起那截木炭,借着从窝棚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开始专注地、一笔一画地描摹起那个新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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