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失手,“断尾”在即。
陈序深知,必须抢在对方灭口或完全隐藏之前,抓住这个突破口!他立刻下令,让韩昶和杜衡集中力量,根据“锦绣坊”线索和那片碎布衣角,全城秘密搜捕符合“婆子”或“中年妇人”特征、且可能身怀武功或特殊技艺的可疑女子。
然而,对手的动作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狠。
就在陈序采集了窗棂拓印残留物,准备进一步搜查别院其他角落时,临安府派来协助的捕头带来了几个别院的下人,还有一份“新发现”的证据。
“陈大人,”那捕头神色复杂,“这几位是别院的花匠、厨娘和两个粗使丫鬟。他们……他们主动来禀报,说案发前一日,曾亲眼见到苏小姐和侍女春桃在后花园假山附近激烈争吵,似乎是为了……为了春桃私下与外人接触,可能泄露了苏小姐的什么……‘商业机密’?”
“商业机密?”陈序眉头紧锁。苏家是太医世家,苏宛儿深居简出,何来“商业机密”?
一个花匠战战兢兢地说道:“是……是的,大人。小的那日正在修剪花木,离得不远,听得不太真切,但确实听到苏小姐很生气地说‘你竟敢背着我……把方子给……’,春桃跪在地上哭,说什么‘是被逼的’、‘家里急需用钱’……后来苏小姐甩袖走了,春桃在原地哭了很久。”
厨娘也补充:“春桃那几天是有点神不守舍,还偷偷问过我,知不知道哪家当铺价钱公道,好像急着用钱。”
粗使丫鬟则说:“春桃姐前阵子好像收到过几封外面来的信,藏藏掖掖的。”
这些证词,如果单独看,或许只是主仆间寻常摩擦。但在此刻命案背景下,却极具杀伤力——为主仆反目、苏宛儿因怒(或因保护“机密”)杀人,提供了动机!
紧接着,更“致命”的证据出现了。一名捕快在重新搜查春桃在别院仆役房的床铺时,在褥子夹层里,发现了一封叠得整整齐齐、但明显被泪水浸染过的信笺。
信是以春桃的口吻写的,字迹娟秀(经初步比对,与春桃平日记的杂事账本字迹相似),内容令人心惊:
“小姐亲启:奴婢罪该万死。前日西街‘回春堂’李掌柜寻到奴婢,以奴婢胞弟欠下的百两赌债相胁,逼迫奴婢盗取小姐研制多年的‘玉容生肌膏’秘方及样品。奴婢一时糊涂,窃得半份方子及一小盒样品交付。然事后日夜惶恐,深知此举背主忘恩,罪孽深重。李掌柜得寸进尺,索要更多,奴婢实难从命,又恐累及胞弟性命。思前想后,唯有一死以谢小姐,并盼小姐知悉奸人面目,保重自身。奴婢春桃绝笔。”
“玉容生肌膏”?陈序知道,这似乎是苏宛儿闲暇时根据古方改良的一种养颜膏脂,苏家女眷自用,并未外传,更谈不上什么“商业机密”。但这封信,却将春桃之死,引向了“因盗取秘方被胁迫,内心煎熬而自杀,或因此事与苏宛儿冲突被杀”的方向!
而且,信中还明确指出了“回春堂李掌柜”这个外部人物!如果查实,似乎就能串联起一个“外部商人觊觎秘方,买通侍女,引发主仆冲突致死”的完整故事线。
完美。太完美了。
争吵有目击者,动机有“商业机密”和“背主”情节,甚至连春桃的“遗书”都准备好了,指向一个具体的“外部威胁”。
这几乎是一个逻辑自洽、证据链完整的完美陷阱!如果不是陈序提前发现了指纹拓印的破绽,如果不是他深知“清风会”和“鹞鹰”网络的威胁,连他自己都要动摇几分。
“回春堂李掌柜?”陈序冷笑,“去查!立刻把这位李掌柜‘请’来!还有,这封‘遗书’,送去给严先生和胡师傅,仔细鉴定墨迹新旧、纸张来源、笔迹细节,特别是泪痕的凝结状态和渗透程度,看是否伪造!”
“是!”手下立刻去办。
陈序则再次审视那几个“目击证人”。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花匠、厨娘和丫鬟,突然问道:“你们听到争吵,是前日什么时辰?具体在假山什么位置?当时苏小姐和春桃分别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春桃是跪着还是站着?”
花匠等人被他突如其来的细节追问弄得一愣,眼神闪烁,回答开始支吾不清,互相矛盾。
“大人……时辰大概是……午后吧?”
“好像是站着……”
“衣服……记不清了……”
陈序心中了然。这些“目击者”,恐怕也是被收买或胁迫来作伪证的!对方连这一步都算计到了,可谓滴水不漏。
但越是这样,越说明对方急于坐实此案,掩盖真正的阴谋。这也从侧面证明,陈序的调查方向是对的,已经触及了他们的痛处。
“先把他们带下去,分开看管,仔细审问!”陈序下令。
他独自走到发现“遗书”的仆役房。房间简陋,但整洁。春桃的床铺已经被翻乱。陈序仔细观察房间的每一个细节。
“系统,”他心中默念,“扫描这个房间,特别是床铺区域,有无近期异常能量残留、隐蔽夹层或不属于侍女身份的贵重物品。”
【指令确认。扫描中……】
片刻后,系统反馈:【扫描完成。床铺木板下发现微小夹层,内有银票两张(面额五十两),及一枚劣质玉佩。银票为‘四海钱庄’票号,签发于十日前。玉佩雕刻粗糙,上有‘平安’二字,非贵重品。另,房间东南角地面有近期轻微挖掘回填痕迹。】
银票?劣质玉佩?挖掘痕迹?
陈序立刻让人撬开床板,果然在隐秘处发现了银票和玉佩。银票数额对一个小侍女来说堪称巨款。玉佩则很普通,但刻着“平安”,像是亲人馈赠或信物。
他又让人小心挖掘东南角地面,挖下去不到半尺,发现了一个小陶罐,里面空空如也,但罐壁残留着淡淡的药味。
“这是……埋过药渣?还是藏过东西?”陈序皱眉。他让人将陶罐也作为证物收好。
就在这时,去“请”回春堂李掌柜的人回来了,脸色难看:“大人,回春堂李掌柜……三天前就举家离开临安了!说是回老家探亲,但邻居看到他们走得很匆忙,像是逃难!店里值钱东西都带走了!”
果然!又是提前跑路!和“锦绣坊”如出一辙!
这更加证实,“回春堂李掌柜”不过是这个陷阱中,又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或虚构的幌子。
但对方越是抹除痕迹,越会留下新的痕迹。举家匆忙逃离,不可能毫无破绽。
“查!查李掌柜的社会关系,查他们离开的方向、使用的车马、可能的落脚点!同时,核查‘四海钱庄’那两张银票的兑付记录,看是谁存的款!”陈序连续下令。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第二天过去了。
刑部衙门的偏厅里,严先生和胡师傅对着那封“遗书”和春桃的日常字迹,已经研究了几个时辰。杜衡和韩昶在外奔波追查,尚未有突破性进展。苏太医仍在昏迷中,全靠宫里的好药吊着一口气。苏宛儿在刑部厢房,度日如年。
压力如同无形的大山,压在陈序心头。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乱。
傍晚时分,严先生和胡师傅终于有了结论。
“陈大人,”严先生指着“遗书”,“这信纸是市面上常见的竹纸,但生产批次较新,应是近两个月内的货。墨迹也是新墨,但通过放大细观,其氧化程度和渗透度,与纸张的陈旧程度有细微差异,像是后来写上去的。最关键的是这些‘泪痕’。”
胡师傅接口道:“老朽用了一些法子查验,这泪痕晕染的形态和纸张纤维的变形,不像是写信时滴落眼泪自然形成,倒像是……像是用蘸了少量盐水的笔刷,轻轻点染模拟出来的。虽然很像,但边缘的扩散规律有破绽。”
“至于笔迹,”严先生推了推眼镜,“模仿得很高明,乍看与春桃的字迹有八九分像,但在一些连笔习惯和起笔收锋的细节上,还是能看出刻意模仿的痕迹,略显呆板,不如春桃自己写得自然流畅。这绝非春桃亲笔,乃是高手仿写!”
伪造的遗书!
陈序精神一振:“可能看出仿写者的特征?比如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用笔力度如何?”
胡师傅沉吟:“从笔锋着力点看,应是右手书写。用笔力度均匀,但略显迟疑,特别是在模仿春桃某些特有笔画时,有细微的停顿和修正痕迹。此人书法功底不错,且对春桃笔迹有过较长时间的观察和练习。”
长期观察和练习?这说明,对方谋划此事,绝非一朝一夕!很可能早就盯上了苏宛儿和春桃!
是谁需要对苏宛儿的贴身侍女如此了解?谁又能长期、近距离地观察春桃的笔迹?
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浮现在陈序脑海:内鬼!苏家内部,或者别院内部,有对方的人!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对方对苏宛儿的习惯、匕首位置、春桃的笔迹都了如指掌!才能解释那些被收买的“目击证人”!
而苏太医的“意外”,恐怕也是为了铲除苏家可能的庇护和调查能力,让苏宛儿彻底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韩昶浑身尘土、却带着一丝兴奋地冲了进来:“陈大哥!有发现!我们顺着‘四海钱庄’的银票线索追查,发现那两张银票是一个叫‘周旺’的粮铺伙计兑存的。我们找到周旺,他承认是受人指使,给了他十两银子跑腿费,让他去存钱。指使他的人……是个脸上有颗大黑痣、说话带点北地口音的中年妇人!时间就在春桃被杀前两天!”
脸上有黑痣、北地口音的妇人!
这特征,与“锦绣坊”邻居描述的、前几天去找过店主的“凶神恶煞”的人中,有一个对得上!
很可能就是“画眉”或者其同伙!
“周旺人呢?能指认吗?”陈序急问。
“控制住了!他说如果再见到那妇人,能认出来!”韩昶道。
“好!立刻根据这个特征,全城秘密画像搜捕!重点查客栈、车马行、码头,还有……”陈序顿了顿,“金川商会相关的产业附近!”
对手终于露出了一截狐狸尾巴!
虽然“画眉”可能已经收到“断尾”警告,正在潜逃或隐藏,但有了具体特征和目击者,搜索范围大大缩小!
然而,陈序还来不及松口气,杜衡也脸色阴沉地回来了,带来的消息却让所有人心里一沉。
“陈大哥,我们追查李掌柜一家逃离的路线,有兄弟在城北三十里的‘黑松林’附近,发现了丢弃的马车和……四具尸体!正是李掌柜一家四口!全部被一刀毙命,财物被劫掠一空,做成了山匪劫杀的现场!”
又被灭口了!
对方下手真快!真狠!
“黑松林……”陈序目光冰冷,“那里离通往北边的官道不远。杀人灭口,伪装劫杀,然后凶手很可能直接北逃……”
北边……又是北边!鹞鹰!金川商会!
所有的线索,仿佛都隐隐指向那个方向。
“报——!”一名衙役飞奔而入,“陈大人,宫里有旨意到!”
陈序心头一凛,这个时候宫里有旨?
众人连忙整理衣冠迎出。
来的是一名中年太监,面无表情地宣旨:“陛下口谕:闻刑部郎中陈序办案已有两日,苏氏案众说纷纭,朝野瞩目。朕愿闻其进展,着陈序明日巳时,入宫陛见,当面奏对。钦此。”
皇帝要亲自过问!明日巳时就要进宫汇报!
陈序的心猛地一沉。
他才查了两天,虽有突破,但真凶未擒,铁证未全。此刻进宫,若陈述不利,或者被有心人提前知道了某些伪造的“证据”在朝中攻讦,后果不堪设想。
但圣意已下,无可推拒。
“臣,遵旨。”陈序躬身领命。
太监传达完旨意便走了。
韩昶、杜衡等人围上来,面露忧色:“陈大哥,这……”
陈序抬手制止他们,眼神反而变得更加锐利和坚定。
“皇帝要听进展,我们就给他进展!”
“还有一夜时间!韩昶,你全力搜捕黑痣妇人!杜衡,你带人细查黑松林命案现场,寻找凶手遗留的蛛丝马迹!严先生,胡师傅,继续深挖所有物证细节!”
“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到足以在御前翻盘的硬证!”
“否则,苏小姐危矣,我们之前所有的调查,也可能前功尽弃!”
夜色,如浓墨般降临。
留给陈序的时间,只剩下最后几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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