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案卷和郑允的口供都已整理完毕,签字画押,铁证如山。”杜衡将厚厚的卷宗放在陈序的案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陈序没有立刻翻开,他的目光投向窗外。
府衙大牢的方向,仿佛还能感受到郑允那混合着绝望与疯狂的恨意。
“郑家旧案,有线索了吗?”陈序收回目光,问道。
杜衡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难。三年前的卷宗记录语焉不详,几乎就是一派‘证据确凿’、‘罪有应得’的论调。当年经办此案的官吏,升迁的升迁,调走的调走,剩下的也都三缄其口,推说记不清了。”
他压低声音:“大人,很明显,有人不想我们翻旧账。郑允说的判官李贽,如今已是饶州知州,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没有确凿证据,动不了他。”
陈序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理解杜衡的难处。在这个官官相护、盘根错节的体系里,翻一桩已经“盖棺定论”的旧案,阻力重重。
“郑允,依法该如何判决?”陈序问,声音平静。
杜衡深吸一口气,清晰地说道:“依《大渊律》,故意杀人,致死者,斩立决。郑允残害尸身,情节尤为恶劣,按律当加重处罚。即便他有深仇大恨,法条之上,并无‘复仇减刑’这一说。”
斩立决。
三个字,冰冷如铁。
陈序闭上眼,脑海中浮现郑允那双赤红的眼睛,和他提到妹妹时那一闪而过的微弱光芒。
其情可悯,其法难容。
这八个字,像巨石一样压在他的心头。
穿越而来,他凭借系统和超越时代的刑侦手段,破获了不少案件,自认为是在践行正义。但郑允的案子,却让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在这个时代,所谓的“正义”是多么的脆弱和局限。
法律,本该是维护公平的底线,但在权力和阴谋面前,它却曾如此轻易地沦为帮凶,制造了郑家的惨案。而当受害者化身复仇者,用同样血腥的手段讨回公道时,法律又必须冷酷地予以制裁。
这就像一个无解的轮回。
“大人,”杜衡看着陈序紧锁的眉头,忍不住开口,“您……是在为那郑允感到不值?”
陈序睁开眼,摇了摇头:“不是不值。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王五即便有错,罪不至死,更不该被如此残忍杀害。郑允选择了以暴制暴,他就必须承担后果。”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我只是在想,如果三年前,郑家能遇到一个肯认真查案的官,能遇到一个相对公正的司法体系,今天的这一切悲剧,或许都不会发生。”
杜衡闻言,也沉默了。他当差多年,见过的冤屈何止这一桩?早已有些麻木,但跟着陈序这段时间,他那颗近乎冰冷的心,似乎又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是啊,”杜衡叹道,“很多时候,不是百姓想作奸犯科,是这世道,逼得人没有活路啊。”
这时,韩昶大步走了进来,他刚带人核实完郑允提供的名单上那些人的情况,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陈大哥,都查清楚了!”韩昶声音洪亮,“名单上的人,除了那个调任的李知州,其他都在临安。我们已经暗中布控,暂时没有发现异常。不过……”
他挠了挠头,有些愤愤不平:“我去看了那个残废老都头的儿子,好家伙,在码头欺行霸市,比他老子当年还横!还有那个账房的儿子,仗着有个秀才功名,包揽讼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穿着这身官皮,我真想……”
“韩昶!”陈序打断了他,语气严肃,“记住你的身份。我们是执法者,不是快意恩仇的侠客。”
韩昶立刻挺直腰板:“是,陈大哥!我明白!就是……就是觉得憋屈!”
陈序何尝不觉得憋屈?但他更清楚,一旦开了以个人好恶执法的口子,秩序将荡然无存。
“郑允的判决,我会尽快上报府尹。”陈序做出了决定,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法不容情,这是底线。”
杜衡和韩昶都点了点头。
“但是,”陈序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郑家旧案,不能就这么算了。明的不行,我们就来暗的。”
杜衡精神一振:“大人的意思是?”
“杜衡,你江湖经验丰富,通过柳七娘和漕帮的渠道,暗中寻访当年郑家的旧仆,尤其是那个带着郑允逃跑的老仆,还有,尽力查找他妹妹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明白!”杜衡抱拳。
“韩昶,”陈序看向年轻的禁军教头,“你利用军中的关系,侧面打听一下那个李贽李知州,看他当年在临安任上,还做过哪些‘好事’,有没有什么把柄。”
“包在我身上!”韩昶拍着胸脯。
安排完这些,陈序独自一人走向府衙大牢。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郑允靠着墙壁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狭小窗口透进来的一缕微光。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
“陈大人,是来宣判的吗?”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早已预料到结局。
陈序站在牢门外,看着他:“判决很快就会下来。按律,是斩刑。”
郑允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反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好,好啊……我很快就能去见爹娘了。只恨……只恨没能杀光那些仇人!”
“本官已决定,重启调查郑家旧案。”陈序突然说道。
郑允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挣扎着爬到栅栏前,双手死死抓住木栏:“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会尽力查清三年前的真相,还你郑家一个清白。”陈序一字一句地说道。
郑允死死盯着陈序,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真假。
良久,他眼中的激动慢慢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怀疑,有期盼,也有一丝嘲弄。
“陈大人,何必呢?我一个将死之人,郑家也已烟消云散。翻案与否,还有什么意义?”
“有。”陈序回答得斩钉截铁,“对活人或许意义不大,但对死者,对律法的尊严,对我这个刑官的本心,有意义。”
郑允沉默了,他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陈序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压抑着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过了好一会儿,郑允才重新抬起头,脸上已满是泪痕,但眼神却清澈了许多。
“陈大人……我郑允,谢谢您。”他声音哽咽,“若能沉冤得雪,我……我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陈序心中触动,点了点头:“我会尽力。另外……关于你妹妹,我也会派人继续寻找。”
听到“妹妹”二字,郑允身体猛地一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陈序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牢房。
身后,是郑允压抑的哭声,和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灵魂,在生命尽头看到一丝微光后的复杂宣泄。
回到值房,陈序提笔,开始撰写结案文书和对郑允的判决建议。
他的笔很稳,字迹清晰有力。
“案犯郑允,故意杀人,残害尸身,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依《大渊律》……拟判斩立决,秋后处决。”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依法办事,看似简单,背后却是情与理的激烈撕扯。
就在这时,杜衡去而复返,脸色有些古怪。
“大人,刚才整理从郑允身上搜出的物品,除了些零碎,还发现了这个。”
杜衡将一个小巧的、不起眼的木制令牌放在桌上。
那令牌材质普通,但上面雕刻的图案,却让陈序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与之前卷宗库、木簪上出现的,一模一样的清风会特殊符号!
郑允的身上,怎么也会有这个东西?
他之前声称只是“偶然得知,用来混淆视听”,难道……是在撒谎?
陈序拿起那块冰冷的令牌,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郑允和清风会,到底有什么关系?他的复仇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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